悼念藍真先生 - 許禮平

悼念藍真先生 - 許禮平

「藍公走了」。林道群兄傳來這噩耗,疑幻疑真。上兩個月,與藍公通電話,老人家說身體不適,等好一點時才再約我傾偈。前不久,李文健兄來訪,道及藍公跌了一跤,行動不便,在法國醫院靜養,居所正在裝修,等弄好才回家。怎麼會一下子就「收檔」呢。急電藍公千金列群求教,但電話無人接聽。有頃,列群傳來噩耗,藍公真的走了,木壞山頹,曷勝哀痛﹗
去年,藍公為拙著《舊日風雲》寫序,才透露出是他蓄意拉我入出版行業的。此前我懵然不知,因藍公幾十年從無一語道及也。藍公比我長廿八歲,常跟我說我們是忘年交。其實,他是老領導,我是從「敵人嫌疑」被「收編」的,這在他給我寫的序言中都透露了。
拙編《名家翰墨》月刊、叢刊,出版後奉呈他老人家,往往得到他首肯,讚揚,向他周圍的友好推介。近年我寫了些文字,他常常打電話叫我寄給他,還很客氣的說「學習」,我怎敢。
他雖然是共幹,但從不說教,從不擺官威。更為重要者,他會獨立思考,不唯上。處事妥貼,合情合理,深得人心。間有來自上頭的麻煩,但都能頂住。這一心為公,不計個人得失的優良品德,正是當世袞袞諸公所應有而沒有者。
藍公是香港出版界的教父。香港許多出版社、報紙、雜誌、書店、畫廊、書報發行商、印刷廠、同業公會……紅的、灰的、淺藍的,幾乎都有他的影子,幾乎都離不開他的支持、籌劃、參與、鼓動。他是香港出版界、文化界的仰望豐碑!
近年藍公對於一些出版史實偶有回憶文章,也常向我講述一些內情。遇有不明者,有問即答,其纍纍如數家珍,直如百科全書。藍公曾提出跟我合作,撰述出版界歷史之文章。惟老人家退而不休,忙這忙那,此事遂成泡影。可惜啊!
幾十年的提攜、幾十年的相處,知他絕非和稀泥的好好先生,但卻從未見他有疾言厲色,他只在關鍵處提點。
「團結就是力量」,藍公時常向我強調,他行事的主旋律,就是這六字真言。他說新中國成立之後,新政權以延安出來的新華書店為主,白區的三聯為輔。而在香港,三聯則是主力。其時三聯在德輔道中一家舊木樓的二樓成立,在那幾百呎的書店門面舉辦成立慶典。會場高懸「團結就是力量」橫額,同時高唱的也是:「團結就是力量」。
記得七十年代中,聽灣仔星街某印刷廠老闆兼師傅丁修言,丁原是大千印刷廠員工,因故與領導鬧翻辭職,藍公到大千廠調解。丁原擬待藍公這個最高領導到場之後,要「問候」藍公老母兼祖宗十八代,大吵大鬧收場。怎料藍公與他接觸下來,說得合情合理,丁修是火爆硬漢,對着和顏悅色的藍公卻無法開罵,原想說的難聽辭句統統吞下肚子,結果和氣收場。
若干年前,三聯書店多少週年,在中央圖書館舉辦慶典。司徒華是三聯老讀者,藍公邀請出席此盛會,司徒華題字慶賀之墨跡,亦早早懸掛在會場。有中聯辦官員到場見到,大為不滿,要求撤下。三聯員工急報藍公,藍公也不知用什麼辦法頂住,照掛如儀。
以上的小事,足以覘見藍公處事是有原則的不卑不亢,是善於解決問題者。藍公本身是一個傳奇。我曾說要撰寫他的生平故事,請他多講自己的經歷。他老是推宕,叫我寫吳其敏,叫我寫集古齋,總之不要寫他。幾年前北京三聯書店要出版他的傳記,也被一口拒絕。是謙虛,也太低調了。
此際,是感觸,思緒頗亂,勉力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