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跟Micha學衝浪前,因公司知道我急着想學,所以也找了一個懂得衝浪的劇組人員來教我,但懂得某項運動,跟是否懂得教此項運動,其實是兩碼子事(這個我和太太在初學滑雪時,就已經在她姨甥的身上見證過了),因此我的第一次衝浪並不順利,甚至連站起來也好像沒試過,只有腳底不停被淺水下的亂石和珊瑚割得痛不欲生。幸好在第二次跟Micha出去時,他帶來了滑水鞋,讓我免去了這個問題。
首要學懂跌倒
一直以為初學者會有遇溺的可能性,但原來初學衝浪的地方,許多時候都是淺水得可以站立起來。這個就有點顛覆了一般人的概念,因為我們都以為深水才危險,可是對衝浪失平衡掉下來的人來說,有時候淺水比深水更危險,因為水夠深的話,即使被浪捲下去,也不會碰到甚麼,只要閉氣一會,就能浮上水面。但要是在淺水的地方倒下,用腳直接插入水底去嘗試平衡的話,因為淺水的浮力不足,那就很容易扭傷腳踝;加上水底有可能佈滿珊瑚和海膽,要是直插下去,也會是個挺嚴重的問題。
所以我下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懂跌倒。在失平衡掉下來的時候,要盡量以身體大面積倒下,嘗試用面積去增加水的阻力,不致讓身體某部份直接插入海底。
Micha問我玩過滑板沒有。我說二十九歲那年突然心血來潮,玩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在陡坡急彎衝下去,摔得手腳都脫了骱,所以就怕了沒再玩。對,我大概就是每到三十、四十這些關口,都要做些類似的事情來提醒自己。但我堅持這不是中年危機。
我同時也告訴Micha,這幾年我一直有玩單板滑雪(snowboard)。Micha知道後說這樣就好了,因為玩過單板滑雪的人都知道,如何用腳趾方向(toe side)和腳後跟方向(heel side)去控制板的轉彎,而在衝浪時,只要站起來,之後的方向控制,就跟單板滑雪的toe side和heel side之原理一樣,分別在於衝浪只用後腳,不用前腳。
Micha在教授時,一直沒有跟我講述,如何去看準一個浪,和當一個浪打過來的時候,怎樣去判定那個浪是屬於我,還是附近的衝浪者。這是我一直搞不懂的邏輯,也是我覺得最大壓力的,因為看《終極豪情》(Point Break)時,一開場奇洛李維斯嘗試去衝浪,就因為阻礙了別人而被罵得要死。當Micha知道了我最擔心的事情後,他着我放心,因為在這個Ala Moana Beach Park或威基基(Waikiki)這種適合初學者的浪灘上,其實大都是初學者和小孩,因此誰都搞不懂那個浪到底屬於誰,誰也有可能妨礙了別人,所以應該不會有甚麼專業高手過來怪責我搶了他的浪。
浪像因你而生
Micha是個好教練,在他的教導下,我在追第二個浪的時候,就已經能站起來了。除此之外,他還很會鼓勵人,當我滑過幾次後,有次不小心踏進水裏,被一個海膽刺到,尖刺都刺穿了我的滑水鞋,讓我痛得要死。在我正想放棄那天的練習時,Micha就告訴我,被海膽刺傷,是每個專業衝浪手的必經階段,現在我被刺了,就已經比過去更像一個專業高手。經他這麼一說,讓我頓時覺得自己必須忍住痛,來讓自己顯得professional一點。
其實一定程度上,衝浪跟單板滑雪很相似,所以對我來說比較容易掌握,但要仔細區分的話,單板滑雪相對較容易,因為雙腳的基本角度,已被鎖死在單板上,你只需控制平衡和前進方向;加上在雪面上,雖然單板也會浮動,但是浮力遠遠比海水來得穩定。但在衝浪時,因為雙腳沒有鎖在板上,你在捉到浪頭時,從板上躍身而起的那一下動作,腿能否在那零點幾幾秒間,就準確地踏到中線位置上(雖然第一下踏板時,要是沒到位,也可以作出迅速微調,但這已經增加了你倒下的風險)。這個在單板滑雪上就不用擔心了。
我終於明白到,為甚麼衝浪如此令人瘋狂,因為你很難用文字去描述那種準確的感覺,你彷彿超越了身體極限,擁有駕馭大自然的滿足感;雖然明知道自己只是在浪頭上順勢而走,但那個浪彷彿因你而生,聽從你指揮一樣,領你去你想走的方向。但同時間,你又要克服這個內心的自我膨脹,不時提醒自己,在大自然面前必須謙卑,因為你得誠惶誠恐地去留心着大自然的各種微細變化。你無法改變,只能配合;也沒有對錯,只有拿揑是否準確。如何得知自己是否已經體會到那種奧妙?大自然會用引力來告訴你,因為你要學會看浪聽風,才能隨心所欲。
睡在練習板上
有時候我在想,家長應該讓小孩去嘗試衝浪,因為它能讓人變得沒有那麼自我中心,大自然的法則不會因你而變,你必須學會觀察和從中找到平衡。
雖然在夏威夷只待個多月,但我一有空就會跑去衝浪。許多時候最累的,其實是趴在板上,一面划水一面逆浪出海等浪,可是每次能練習平衡的動作,就只是那數十秒。很多人年輕時就開始學衝浪,所以到了中年,肌肉就會有記憶,但我們這種中年衝浪者,必須爭取更多練習時間,才能喚醒肌肉記憶,就正如《決斷2秒間》(Blink)的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所說,每個人要做到肌肉記憶,至少要有一萬小時的練習。因此我決定買下那種放在家中的練習板,讓自己能一面看電影一面練習,盡可能把錯過了的時間追回來。
遺憾的是,根據葛拉威爾的說法要真正儲存一萬小時的話,即使我每天練習兩小時,也得等上十多年。一算到這裏,看來要成為高手,恐怕連睡覺也得在練習板上。
但自從開始衝浪後,自我感覺越來越像《終極豪情》裏的奇洛李維斯了,除了比他長了點肉和不會打劫外。好吧,只是偶爾自我感覺良好一下,又何妨。
【我來了,是要叫人得過癮】
撰文:彭浩翔
祖籍番禺,生於觀塘。集作家、編劇、導演、製片人、演員及藝術家於一身之處女座。尚且幹活,只為供養其網購血拼及極限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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