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港團體近日公佈了調查報告,指出全港有四成在職者認為自己屬於「在職貧困」,他們大多從事服務業、銷售業及輔助專業等職位,其中六成為高中或以下學歷。而這些人中,又有三成估計自己需要5至15年才可以脫貧,更有一成人估計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擺脫貧困。這些數字,實在令人不寒而慄。換句話說,時下的年輕人並非懶惰,他們日做夜做,卻得不到合理的回報,是名副其實的「窮忙族」。簡直無法想像,一個社會令年輕人絕望,還有甚麼未來可言?
「貧」和「窮」是兩個概念,簡言之,「貧」指沒有錢,「窮」指沒前途。所以,古人講「窮則獨善其身」,意思並非說拿綜援的人就以這點錢填飽肚子,而是說在看不到社會晉升空間的時候,暫且安於本份,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恐怕對於古人來說,如果連過日子都成問題的時候,也是不可能「獨善其身」的。「貧」不是最可怕的,因為人可以用《歲月神偷》裏一句「最緊要信」鼓勵自己,咬緊牙關拼搏。但這「窮」字,才真正是讓人連騙自己都無能為力的致命因素。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縱觀華人社會,香港與台灣真可謂是「貧窮共同體」。2012年,根據台灣行政院主計總處的統計,台灣未滿30歲、30至34歲、35至39歲三個組群的平均年所得,都低於15年前的水準。這個歲數的人,大多符合傳統上應該屬於「中產階級」的群體,例如他們往往有高學歷、足夠豐富的工作經驗等等。然而,社會總財富的增加、政治制度的改變等等,似乎都不盡人意。
剛剛斬獲金馬獎最佳劇本獎、正在香港公映的台灣電影《行動代號:孫中山》,講的也是這樣一個故事。兩名台北的高中生因為貧困,而分別密謀去偷學校儲藏室中廢棄的孫中山銅像,結果上演各種各樣的鬧劇。這兩名高中生,一個靠祖母做手工藝撫養,一個的父親是失業的醉漢。從來沒有犯罪經歷的他們,卻不約而同選擇做「壞事」。在覺得搞笑的同時,也讓人不禁深思,究竟是甚麼把他們逼成這樣?電影中,一名高中生憤怒地喊道:「甚麼阿公的阿公,我們孫子的孫子都窮斃了!」──這難道不就是台灣和香港年輕人共同要面對的將來嗎?
我們身處的,不僅是在職貧困,而且還是「世襲貧困」的社會。富人一路富,窮人一路窮,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前幾天,瑞士聯合銀行集團發表《2014年世界超級財富報告》,指香港淨資產超過3,000萬美元人士達3,335人,近半來自家族財產繼承。如果民生問題不能妥善解決,我們社會的所謂「核心價值」將會被蠶食鯨吞、逐漸崩塌。《行動代號:孫中山》就是反諷:當社會板結、世態炎涼、貧富懸殊共同來襲的時候,核心價值到底「價值」幾何?人們那種虛無的自豪感,又能支撐多久?假如「國父」也可以賣,你會賣嗎?
每當信奉自由、民主這些普世價值的社會,一朝出現民生問題,信念薄弱的人立刻就會開始懷疑這些價值的正當性。這種要麼民主是天堂,要麼民主是地獄的二元對立思維,不知毒害了多少人。民主當然不是完美的政治制度,但民主所帶出的問題,是可以通過民主內部調節的,不能否定民主本身──因為民主是配合整套人類現代化進程而發明出來的政治制度。於是,我們又不禁要追問:民生的問題,真的可以單純地以民生來解決嗎?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因為民生政策,需要通過政治的途徑才能推行。民生與政治,二者密不可分。
說到底,任何社會問題,都既不是短時間內會形成的,也不可能以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社會財富總量增加不是目的,我們真正要實現的,是怎樣用一種良善的方式令財富合理惠及每個人。否則,只有少數權貴獲利的社會,最終注定民怨沸騰。香港的病根,其實在此處。從這個角度看,現在香港有那麼多年輕人走上街頭,豈非合情合理的嗎?不要指摘年輕人,不要用「顧全大局」來搪塞年輕人。《行動代號:孫中山》中的高中生最後說道:「我們兒子的兒子不能窮斃了。」年輕人,要為自己的未來打拼啊!
許驥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