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中受迫害失蹤的著名報人儲安平曾經說過:「國民黨手上民主是多少的問題;共產黨手上,民主是有無的問題。」幾個月前,香港2017年普選討論,還是多與少的問題──選擇何種方案;8月31日的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讓香港人突然面臨有和無的選擇──要麼接受一個最壞的普選方案,要麼就沒有普選。
有總比沒有好,一點點進步也是進步,這似乎不難作出選擇。但是,香港人應該了解,與此類似的有限制的普選,在中國內地並非新鮮事。法律規定,中國內地近50萬個村實行村民自治,村民委員會及村長由村民一人一票直接選舉。「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指定、委派或者撤換村民委員會成員」,而且「由登記參加選舉的村民直接提名候選人」。
包括城市在內的中國最基層人大代表選舉也是如此,即「不設區的市、市轄區、縣、自治縣、鄉、民族鄉、鎮的人大代表,也由選民直接選舉。各政黨、各人民團體可以提名候選人,選民或者代表,十人以上聯名,也可以推薦代表候選人」。也就是說,香港民主派所爭取的公民提名,在這些選舉中早已實現。
中國甚至還試驗過鄉長、鎮長直選。1998年,香港回歸的第二年,四川省遂寧市步雲鄉,6,000選民一人一票選舉出「新中國」第一位直選鄉長。共有15人直接報名登記成為候選人,通過類似於西方民主的競選及投票過程,最有能力的譚曉秋最終當選。譚曉秋連任兩屆,其政績令上下滿意。深圳等地也進行了類似試驗。但是,因為跟中國法律及政黨管理體制的衝突,直選鄉鎮長無疾而終。
村長直選大多受上級操控,徒有形式,但是也有一些例外,最著名的是廣東「烏坎事件」。2011年底到2012年初,烏坎村民誓死抗爭,贏得了選舉權利,實現了短暫的真正自治。曾經被政府視為搗亂頭目的林祖鑾、楊色茂等當選為村委會主任及委員。一年之後,烏坎民主走到盡頭。村委會承諾的收回被非法出賣的土地問題,並沒有途徑解決。村委會內部矛盾重重,分崩離析。村民以瀆職、貪污等理由,投訴民選村官。
這兩宗事件已有很多調查研究,其基本的結論是,在一個專制的大環境中進行小範圍的民主選舉,面臨重重障礙,走入死胡同勢所必然。就專制與民主而言,這些地方進行的就是「一國兩制」試驗,均以失敗收場。
香港人大概不願意把香港和步雲、烏坎進行比較。除了地方大一點,香港人津津樂道的是,這裏有上百年的法治、秩序和言論自由傳統。也許他們不知道,早有歷史學家指出,中國有兩千年「皇權不下縣」的歷史,縣以下均為宗族自治。「新中國」的歷史告訴我們,專制權力要改造這種傳統易如反掌。
香港普選爭端,再一次提出這樣的問題:專制政體下是否能夠實行真正的民主自治?
直到今天,對此問題,香港人仍在迴避,整個世界也視而不見。
長平
《南都周刊》前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