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庚二三事 - 許禮平

容庚二三事 - 許禮平

月前到廣州中山大學參加容希白(庚)誕辰一百二十周年學術研討會,會上細心聆聽容老諸弟子發言,深感哲人已遠,但教澤猶存。在此,我也把容老的點滴瑣事,綴集成文,用申我的敬意和追思。
容老是純粹的學人,他不談政治,卻曾為國家做了件大事。是在七十年代中,容老跟我聊天時說過,他在二十多年前曾去香港,那是有工作的。所謂工作,就是政府要他做錢穆的工作。
事緣一九五六年,美國籌備在印度加爾各答舉行國際學術會議,錢穆被邀,那將會出席作報告,也理所當然要攻擊中共。周恩來獲悉其事,囑中南局書記陶鑄派人向錢穆疏通。陶鑄將此重任交托容老。容老與錢穆是燕京大學老同事,又是老友,於是容老受命來港,勸說錢穆不要罵中共,錢穆也給了容老面子,接受勸告,但要求「中共不罵我,我就不罵中共」。而錢穆是能踐諾的人,在這個學術會議上沒罵中共。似乎以後雙方也就互不惡聲相向。至於文革中的亂套,那就不是周恩來、容庚所能控制了。
容老八十之時,記憶力衰退。一九七八年古文字學會在長春召開,容老本不打算參加,但商老(承祚)說,商要帶研究生去,容老年紀大就不要去了。容老一聽,反而要去,真是包頂頸。容老弟子曾憲通兄好不容易才說服容老不去。容老後來跟我說,幸虧沒有去,原來要交文章的。容老其時腦筋遲鈍,寫字已有點艱難,每執筆忘字,我請他題《三代吉金文存釋文》,容老寫的「代」字多加一划變成「伐」字,只得重寫。所以容老題字往往要曾憲通兄先寫出字樣,揮毫時不用記憶,有得參照,才不致於寫錯字。寫文章就更不容易了。所以一九七九年古文字學會第二屆年會在廣州召開,容老只能提交舊稿《頌齋書畫小記序》一篇。而廣州會晤諸老友,許多本來相熟,卻已無法記得老友名字。胡厚宣先生在《深切懷念容希白先生》一文提到:胡在廣州這次會議上,「容先生見了我,面孔很熟,但呼不出名字,幾十年知遇之交、師友之情,他全不記得了。他問我,『你貴姓』,我說我是誰,他說『噢噢噢,忘了』,明天又問,『你貴姓』,我說我是誰,他又說『噢噢噢』。」啟老(功)告訴我,容老見到他,很熟口面,啟老提示,我姓啟(早已棄用愛新覺羅姓氏),容老想一想道,哦,「契(契啟廣東話同音)弟」個「契」,相與哈哈大笑。周燕孫(祖謨)教授也跟我談及,容老見到他,很熟面口,也是忘了其姓名,容老道,大家心照不宣啦。周燕孫丈請容老賜墨寶,容老沒答應,燕孫丈跟我說時,雙手批批面頰,說很沒面子。容老後來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認得。女兒進屋,容老問:「同志,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