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小時候可能真的沒有在舞台看過《白蛇傳》──《呼蘭河傳》精彩絕倫的第二章第三節寫野台子戲,提及的戲碼是《打漁殺家》和《汾河灣》,前一齣肯定昨天唱了,後一齣演不演得成還是未知數,作者只不過借蟹船上老頭的嘴巴,含含糊糊宣佈「聽說今天有」。關於地方戲的描寫,我一直認為張愛玲是高手,《「傳奇」再版的話》的蹦蹦戲,《華麗緣》的紹興戲,在她筆下都活色生香,縱使「對這種破爛,低級趣味的東西如此感到興趣,都不好意思向人開口」,一開口卻又花枝招展,就像攝錄機現場直擊報導,讀者如見其人如聞其聲。譬如《再版的話》這幾段,便教不熟悉劇種的外省人心往神馳:「拉胡琴的一開始調弦子,聽着就有一種奇異的慘傷,風急天高的調子,夾着嘶嘶的嗄聲……一個穿藍布大褂的人敲着竹筒打拍子,辣手地:『侉!侉!侉!』索性站到台前,離觀眾近一點,故意壓倒了歌者……劇中人聲嘶力竭與胡琴的酸風與梆子的鐵拍相鬥……」而總結的句子,則早就成了經典:「將來的荒原下,斷瓦頹垣裏,只有蹦蹦戲花旦這樣的女人,她能夠夷然地活下去,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裏,到處是她的家。」
最近因為許鞍華的《黃金時代》,正正經經重讀蕭紅著作,忽然想,《呼蘭河傳》一九四零年九月初至十二月底在《星島日報》連載,當時正在香港大學上堂的張愛玲,雖然素來偏愛小報,而且為了練習英文連寫信也不用中文,課餘翻閱過的可能性還是相當高的;那麼,不排除後來一而再將戲曲搬進文字,啟發多多少少來自蕭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