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22歲的Milk,雙手手腕分別紋了左和右兩個中文字刺青,自嘲為明辨方向。的確,在部份人眼中,他跟金鐘佔領區留守的學生一般無知,甚至是被利用的「廢青」。事實他比所謂的大人更目標清晰,談理想,他和理非非帶你回溯人的本質:「呢個年代大家俾好多身份框住自己,沒有想過最簡單一個人應該點做。我呢一世只想做一個人,一個我覺得係人嘅人。」
21歲的阿森目標同樣明確,不擅詞令的他立心當木匠藝術家,以作品為社會發聲。作為金鐘佔領區抗爭icon的雨傘巨人裝置「始作俑者」,他倆強調並非造神像或抗爭道具,沒有強烈的創作動機或太理性的思考,更沒有多餘的純粹,只想表達和平。沉澱過後的雙十年華一席話,是催淚彈洗禮後的青春殘酷物語。
記者:鄭天儀
攝影:梁志永
還未命名的雨傘巨人送抵金鐘,不相識的群眾、記者自發協助搬運,最初根本站不穩,大家合力以繩索及水馬加固再加固,以防它受風吹雨打而倒下。那是月初的事,在警方施放87枚催淚彈數天之後,巨人便屹立於佔領區與連儂牆、黃傘陣為伴,成為國際知名的雨傘運動地標群。花了三天三夜趕製它的,是眼前20歲出頭的黃毛小子,一臉baby fat的Milk是主腦,木訥的阿森負責木工製作,因資源短缺,連自製多年的櫃都拆掉捨身取木。
記得一個經典畫面,當時BBC與其他電台記者一擁而上,緊張兮兮的問Milk創作靈感、用料解碼、背後訊息,甚至擺放方向是否有特別含意,猶如要他拆解神秘外星密碼,但見他一臉疑惑,答得最多是「純粹」兩個字。「純粹是藝術品,純粹感覺,純粹是純粹……」經過近一個月的沉澱,跟他們坐下來詳談,得到的補充是:「香港人習慣要問作品有甚麼message?我不喜歡,這運動本身好多意思,作品只是象徵,運動有甚麼意義,這件作品便有甚麼意義。」
我在街上當了一個人
本身是Indie樂隊tfvsjs結他手的Milk,高中念的是電影與數碼藝術,與在設計學校當助教的阿森是同學,二人同是社運前線分子,參與過菜園村、反高鐵和7.1遊行,創作過「鑊鏟炒魷魚」和「和諧號」的藝術品,二人無意當「社運藝術家」,一個想做導演,一個想當木匠,並認為藝術品在社會運動中擔當的角色不用誇大,是一種與身體、詩和唱歌表達相同的語言。
他們兩個家庭對是次社運的立場不同,Milk爸自小教他「出來做人唔好打人,亦唔好畀人打你,攞個心出嚟做人,記得任何事都有報應。」在他不知情下,Milk爸原來928當天也在場;阿森家人的態度卻南轅北轍。「我老竇好想叫中共拉我哋所有佔領人士返深圳殺晒佢。」父親不知阿森參與社運,每晚瞞着父親說往朋友家中留宿。
「對我來說,香港沒有根也沒有長遠的文化,所以好着緊個人的身份,很少想最簡單一個人應該點做。我認為無論如何,得到甚麼成就都不可以違背自己相信的事。」在香港土生土長,Milk坦言香港經歷了不少轉變,留下「人情味」才是最珍貴產業。「這個月來,我們坐在街上代表只是一個簡簡單單沒有身份的自己。不管結局怎樣,我老了時會跟孫兒說,當年我跟其他人在街上當了一個人,這是在人生裏重要的一章。」Milk憶述,928當晚從第一枚催淚彈的白煙升起,他就沒有離開過前線,與警察面面相覷。看着五顏六色的雨傘在風中煙裏飄搖墮下,他跟其他人不同是,連最謙卑的雨傘武器都欠奉,素顏擋彈,經歷了此生最狼狽一幕。
「當時我只有衝動想觀看,於是走到最前,沒有很大的情緒。所有人走晒我都冇走,裝備是兩條濕毛巾、一個口罩和一件雨衣。因為冇眼罩催淚彈襲來好刺眼,我彎腰想擋,濕毛巾連口罩掉在地上,成面刺痛難當,喘氣並把煙都吸入肺部,我諗住攞番條濕毛巾就走,辛苦找來一樽水,卻因為有示威者向警察掟水樽,於是有人以為我也是一分子,強行把我的水樽拍落地,好在冇死到。」談到這「濕滯」經歷,Milk竟然展露了周星馳式敍事的幽默感。
不少人說雨傘運動令香港人覺悟,引發大眾的思考。「作為一個香港人一定有影響,我唔知影響因唔知結果係點。籠統而言,這次抗爭令我對政府更加失望。」Milk決定以錄像記錄整個運動,記低香港民主發展的一個烙印。
追求成熟而不是成就
在佔領之地,藝術遍地開花,有人抒情,有人發洩,有人博出位,有人着手記錄準備出書,有人建議成立雨傘博物館,甚至呼籲西九把作品收藏。無論再多的聲音,眼前的小伙子仍然保持清醒,強調作品只匹配在一個「展覽場地」,不戀棧其他舞台。「雨傘巨人離開了這個展覽場地(佔領區)便無力量,紀念是它唯一的用途,令參與者記起抗爭的初衷,它必會留守到最後一分鐘。」二人每晚都會去看看雨傘巨人,笑言對着它的時間比對家人還要多。Milk坦言作品對他意義重大,也掙扎過雨傘巨人的最終歸屬,他希望能找個地方收納它,不想它變垃圾,但不一定要入美術館。談到未來,二人都決意出走,但非逃避。阿森計劃到台灣念木工,Milk部署下年到紐約深造。
「自從菜園村之後對自己存在有點諗法,覺得自己好渺小,我清楚我生活閱歷不夠深厚,當我老了經歷多了,不論有沒有成就,起碼成熟。」Milk露出了深深的梨渦。追求成熟而不是成就,是20歲年輕人所嚮往的?那是美好的青春,也是彩色的理想。Milk說,看了電影《Into the Wild》領悟到做人的道理,那是講一位理想主義者放棄高床軟枕的流浪真人傳奇,當他在巴士上餓死前一幕,留下遺言:What if I were smiling, and running into your arms, would you see that, what I see now?「如果我冇離開過這地方,究竟我睇唔睇到現在睇到嘅嘢?令我知道自己要做甚麼。」說着說着,Milk發現腳下出現一隻蟑螂,他嚇得掩面跳起。我說:「你不怕催淚彈但怕曱甴?」他莞爾一笑。這就是20歲的青春,無敵兼可愛。
潘紹聰X柳俊江
星期一至五 晚晚「搵鬼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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