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景,那是中景、遠鏡、全景、還有特寫。」「哎呀,手震了,這段片不夠靚呀。」晨早八點,幾個退休長者躲在社區中心的電腦室,七嘴八舌跟「采風電影」的年輕導演阿水(蕭彥瑜)學剪片;那邊廂,知專設計學院的學生與一班老嘢學員則熱烈討論、設計着屬於自己的未來。
董建華當年常說要「老有所養、老有所屬、老有所為」。前兩者歷經十年,主張「不向草根傾斜」的689仍然不聞不問;有心有力者倒不如自救,實行「老有所為」,用創作提高生活動力。
記者:陳慧敏
攝影:劉永發
今年86歲,經常拿着iPad周街走的福婆婆(蘇淑珍)好威。她6年前開始在社區中心教老人家們玩電腦、寫blog,訪問時捉住我用美圖秀秀影靚相,即時貼上「飛匙卜」(Facebook)呃Like。年紀最大的她非常聰明,總能正確回答老師阿水(蕭彥瑜)的問題,成日同我講:「這次做得不夠好,整好啲俾你睇。希望健康好啲長命啲,學多啲拍多啲。」要求高甚有阿姐風範;華哥(劉耀華)是老人中心裏的友誼先生。年輕人拍紀錄片,怕與受訪者打破隔膜,思前想後又怕問錯問題,但華哥對着陌生人:「喂,跳隻舞吖!」就有舞跳。快樂、率直,倒簡單地拍出生活中那份真;光哥(李壁光)與金璇(余金璇)兩夫妻是退休醫生,老來到老人中心學電腦。認真學習的光哥最勤力,執起相機就不停拍,回家兩老還互相扮訪問,練習剪片,認真程度聽得我們一班後生望塵莫及。
他們的首部紀錄片《元朗公園交響樂》,在他們最熟悉的元朗公園拍攝。除了在跳舞做晨運的街坊外、椅子上的水迹、阿伯除衫抹汗、野鴿飛來,金璇說:「原來這些我們平時不留意的生活細節,到拍片時都變得很有趣。」光哥說:「真係佢(相機)識我,我唔識佢呀。我們第一次用,好多按鈕,又手震,又怕按錯鈕不知怎辦。年紀大,上一課好快忘記,回家一定要練習。咪叫個仔教囉。」第一份功課是要把兩天以來拍到的片段從頭看一次,記錄下每條片的內容,有沒有手震、失焦。一弄就是朝八晚十二,飯都不吃,太太投訴,但齊齊樂在其中。
快樂自主 生活精靈啲
阿水:「我們不能覺得人老了就學不到新事物,只能向社會拿資源。能克服有挑戰性的事,從心出發做創作,是好開心的。」原來五、六年前起,元朗這所社區中心已有長者電視台,長者會為活動影相及拍攝。今年的活動要「進階」一點,學拍紀錄片。課程要求他們做到三分鐘的紀錄片,除技術外還有取捨及藝術,都是電影的概念。
阿水是發起活動的導演之一,她爺爺在大陸住老人院,每次探望他都覺得內疚:「爺爺常叮囑我一星期打一次電話,一個月來看他一次就夠。其實院裏好多老人家都覺得自己要被照顧,更怕阻礙家人搵食,所以把自己的位置及要求放到很低。」今年阿水拍了部紀錄片《老人院》,並在《華語紀錄片節2014》中播出。她選了一間環境好、老人家們可以自由到花園散步、每星期有好多活動、老人家會做義工的老人院,諗住:「唔慘得去邊」,卻發現院裏老人們生活雖好,但怎都不及學寫blog學拍片的福婆婆、華哥及阿光阿璇般精靈活潑。
阿水:「更多的是心態問題,在院舍裏會有一種被照顧的身份。他們若沒有自己的生活及自主權,像光哥般朝八晚十二地練剪片,慢慢就會失去生活動力。福婆婆差不多九十歲,老人院裏有好多比她年輕的院友卻不及她有活力。這是制度問題,仔女返工好忙,有沒有時間陪老人家呢?有錢有資源的人,會放很多資源去照顧小朋友,除教育外還給他們安排許多課外活動,又有許多大型機構,為小朋友着想。但其實長者也很需要各種關心,偏偏社會對長者投放的資源最少,所以想拍這片令大家多關注。為何香港可以有咁多人執紙皮,仲要執完紙皮會被政府的人告阻街,這都是很嚴重的社會問題而沒太多人關注,所以我想為老人家做點事去記錄生活。」
骨灰化鑽石 老嘢想法更新穎
紀錄片以外,知專設計學院「HKDI社會設計工作室」去年起開始了《老嘢設計會》,邀請許多老人家,從他們的角度與經驗出發,了解不同人的生活需要,與年輕設計師們一起進行設計研究。HKDI社會設計工作室總監李欣琪博士說:「我們相信雖然不是人人都是設計師,但人人都可以做設計。」
其實老人家們的想法不守舊,看透世情的眼,有時還有更獨特的想法。在七月《老嘢設計會》的活動中,最特別的一個概念是,死後用一部份骨灰做成鑽石,其他骨灰以撒灰儀式處理。老人家們意外地喜歡「化身鑽石」的想法,覺得省時省錢;他們又希望一家人能葬在一起,於是想到共生樹理念,把骨灰化成樹的養份,一家人以另一種方式共生,老人們對設計師們把他們的意念整理成真感到很興奮,倒是年輕人想像不到。
今年,他們另外有個活動叫「設計我們的老人村」,討論當老人家進入第四人生(70歲後)的50個生活方式。當講到2016年屯門完成的老人文化村他們就意見多多,唔要似集中營、要自出自入、要有得唱K、要有靚仔靚女看護;或想像幾個「老死」買個大單位,請看護一起快樂過活;甚至"move to heaven",病重時索性安樂死,真係講起都開心:「我們不是要幫老人們解決問題,反而是讓他們做生活的專家。像早前的《Fine Dying》(死過界)展覽,年輕人對生死概念未必清晰,但老人家好快就想到好多與死有關的想法。」講到底,要改變社會對老人們的看法,更重要的其實是要改變他們對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