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6日晚上，我從醫院產科出發，抵達金鐘時已是深夜。秋風初起，干諾道中天橋下，說不出的涼快。雖然在集會，大家都像壓下聲線，傾聽初秋悄悄來臨的步伐。11時，一陣起哄打破靜默。「CCTVB！CCTVB！」電視台的直播開始了，集會大眾趁機宣洩不滿。我原本以為，我能跟隨大家一起大叫，舒解鬱結。可惜我做不到，我低下頭，忍着一眶淚水，回憶那曾經令我引以為榮的過去，那個香港人深深信任的新聞部。
2003年7月1日，我揮汗如雨，穿插人群之間。手上拿着電視台標誌的米高峯，如有神助，在人山人海之中闢出一條通道。「是記者呀，大家讓他過！」「TVB記者！你要為我們發聲！」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記者，我驚訝這個機構賜予我的身份和尊重。其後的幾年光景，我感覺無所不能，上山下海，出生入死。我天真的說過：「超人脫下記者喬裝才會飛，我做記者就能飛了！」新聞部賜給我尊重，也賜給我自律，賜給我能人所不能的勇氣，履行市民大眾交託給我的職責，回報他們以知情權，監督政府，維護公眾利益。
2014年10月15日晚上，我回到了金鐘干諾道中天橋，腦海不斷重溫今日發生的種種。10日過去，有一種超現實感。在駕車過來的途上，我接受了香港電台節目訪問，談及TVB新聞部當天28位新舊同事聯署的公開信。我起車子泊在灣仔路邊，在私家車的私人空間裏談着談着，竟然忘了這是個公開的時事節目，不自覺地感性起來，甚至失禮地開始哽咽。我激動，是因為我們都屈了太久。在職的記者，苦苦盡力跑新聞，不比同業失色，卻因管理層的干預、失德、假中立而被千夫所指，受盡白眼。身為記者，人工低、工時長不難受，最難受是不能報道事實的全部，被迫扭曲專業判斷。
已然離開的，也不好過。在我們心目中，TVB新聞部從來不屬於誰，而是屬於700萬觀眾，屬於幾十年來傾盡全力，克盡己職，辛辛苦苦把公信力一點一滴地建立起來的每一位記者和工作人員。看到近年新聞部被騎劫，變為當權者和特權者消費公信力，愛之深、痛之切，非言語所能形容。當群眾疾呼「CCTVB」時，最受傷害的不是TVB，而是每一個曾經真心在這個新聞機構、為新聞自由付出血汗的人。我們心底都希望有光復的一日，卻像爭取普選一樣遙遠。
可能有人認為，新聞部記者不應該為了一句「拳打腳踢」大做文章，有失中立。然而，新聞專業為事實而活，一字一句，寸土必爭，避免淪為維穩工具，才是真中立。舊同事們不為政治取向鬥爭，只是為專業判斷頑抗，勇敢地站出來，真正地做好記者工作。
電台節目主持人最後問：「你擔不擔心28位聯署的舊同事有後果？」如果只得兩位、八位同事聯署，我會擔心，不過現在有28位同事聯署，同心就不必擔心，就像現在的香港一樣。
（編按：截稿前無綫新聞部有48名記者聯署，聲援員工數目為96人）
作者：柳俊江
前新聞記者、主播，動物NGO工作者。現為自由傳媒人兼「另類生態學家」，透視傳媒生態、動物生態、社會生態。《反智動物》討論最高智商靈長類動物之種種反智行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