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中央,就是反中亂港,就是漢奸。」這種邏輯,似乎是香港不少反佔領和建制派人士在心底深處的信念。
只要是生活在香港的人,理應希望香港變得更好,更和諧穩定吧?為甚麼在反佔領和建制派人士心中,會覺得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我不排除,有非常少部份人,對現在極為不滿,真的希望想將一切推倒重來。可是,我認識大多數支持佔領的朋友,最不想見到香港出現翻天覆地的改變;事實上,他們站出來的最大原因,就是覺得香港正變得極權和人治。將所有希望維繫香港固有優勢的人都標籤成「亂港」,殊不公道。
香港人,本來不抗拒中國人的身份,但又未至於對中國人身份有很強烈的認同。坦白說,中華民族的身份概念,也沒有現今北京政權所講那樣,有五千年源遠流長的歷史。所謂的民族意識醒覺,其實要到晚清才出現。最諷刺是,靠中華民族主義崛起的政治運動,在二十世紀的歷史中,跌跌盪盪,有時高唱入雲,但又有時會被統治者擱置在一旁;最經典的一幕,要數文化大革命初期的破四舊運動。當時的紅衞兵高舉的旗幟,不是先秦墨家的兼愛非攻,更不是唐代柳宗元《封建論》中提出的「封建,非聖人意也」,當年的政治狂徒主張以馬列毛思想,打倒一切既有秩序的進步觀,包括九流十家儒釋道思想。
在信念和思想真空的後帝國時代,共產主義亦乘虛而入。以乘虛而入來形容中國特色的共產主義,只是事實的陳述。要知道在二十世紀初,世界各地不同文化民族亦思潮起伏,蠢蠢欲動要締造美麗新世界。許多國家的人民,同樣迷信了人定勝天的新宗教;中國不是唯一將共產主義定為國教的,同樣在廢除帝制後迷失於歷史洪流中的俄國,一樣將馬克思理論奉為唯一真理。
時至今日,世上仍然有不少馬克思主義的清教徒。在他們眼中,蘇維埃、中共、越南和北朝鮮,都是不堪入目的修正主義者,將民族主義滲混在共產主義理想中,變種成民族社會主義,也就是當年納粹德國和法西斯意大利般的極權統治。馬克思主義清教徒相信,真正的共產應該是平等博愛世界大同的無神論終極社會,就像已故搖滾樂手John Lennon的歌詞形容:「Imagine there's no heaven...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Imagine no possessions...」
如今,中共只是徒具虛名的共產黨,蘇維埃客觀上也只是俄帝國在時空上的一種擴張。正如香港棟篤笑鼻祖黃子華在許多年前的演出時所講:「馬克思理論只存在於教科書裏面。」在現實世界,政治是權力的體現。權力越大、越集中,就越需要人民乖乖地放棄自主,甘願追逐統治者領導。靠熱情和理想國的願景,政治運動最多可以維持一時三刻。要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維持高壓統治,古往今來離不開一個方法,就是無中生有一個人民假想敵,然後當權者高姿態地以保護者身份站在台上,並且將一切反對者定性為叛徒。
請不要告訴我,英國美國也有叛國罪,所以中國也順理成章要有這一套。英美歐陸的大政府信徒,同樣教人覺得俗不可耐。獨裁者就是獨裁者,沒有國籍之分。Two wrongs do not make one right。人家有錯,我們就更加不可以重蹈覆轍,這麼簡單的邏輯謬誤也拿來愚民,究竟是民智未開?還是管治者的水平也實在太低?
我希望一心要捍衞香港身份的朋友會明白,世界上有許多名右實左的政治運動,說穿了都是借危機起家,從而達到集權在少數人手上之目的。我們真正要守護的,不是一個虛無的身份,而是這個城市一直以來的開放、包容,法治和紀律等價值觀。毫無疑問,香港沿有的一套管治和社會關係正在崩壞,但也正正在政治價值真空的條件,各式各樣意識形態併發萌芽。大家可以有不同的信念和身份,但每每捕風捉影地將不同意見者說成是外國勢力,又或北京派來的奸細,最終贏出這場意識形態角力,肯定是信念乖僻極端的政治狂熱信徒。
李兆富
獨立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