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傘革命依舊溫和，即便是在對話之門被政府強行關閉的情況下。就算警方出動暴力清場，在維持現場秩序的——甚至可以說保護警察的人——也還是佔領的學生，那些被污名為「暴徒」的年輕人。如果沒有參與者每個人的理性自制，這種群眾集會一般來說早已失控。18世紀末，所謂的法國大革命導火線——攻佔巴士底獄，憤怒的民眾衝進去以後，當時被關押在監獄內的貴族作家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高喊道：「他們在這裏虐打囚犯！」這句火上澆油的話，瞬間點燃人群。最後，法國人不僅夷平了巴士底獄，更推翻了整個王朝。
人們往往看到專橫的力量，卻忽視溫和的力量。因為專橫的力量是馬上得見的，而溫和的力量卻不易看見效果。專橫可以對你噴胡椒噴霧，可以發射催淚彈，可以拆走民眾築城的障礙物，可以把你拖入牆角圍毆，甚至於可以找「黑手套」替他們辱罵、驅散和平抗爭者，及替他們圍堵《蘋果》出刊……
說實話，香港警察最近的一些舉動，頗令人想起馬來西亞2012年的那次「淨選盟3.0集會」。當要求「乾淨與公平選舉」的民眾聚散不去時，首相納吉布對世人表示：「我交代警察，凡來抗議的人民，渴了，給他們水喝，餓了，給他們麵包吃。」結果，諾言一一兌現。只不過，「水」變成了高壓水柱，「麵包」變成了警棍。次年馬來西亞大選，更是傳出點票期間突然停電，恢復電力後執政黨票數大增的鬧劇——國家之腐敗，竟能到這樣地步。馬來西亞政府當然用了大量的手段——比如控制傳媒，試圖將真相掩埋。但是在互聯網時代，人人都是記者，豈容青史盡成灰！
馬來西亞的教訓在在告訴香港人：一個地方的政府如果骯髒不堪、無視民意，這不僅僅是關係到政府、政黨、立法會的事，而是伴隨多米諾骨牌效應，整個社會都將陷入混亂。當一個先進制度的香港，回歸到落後制度的大陸，悲劇早已成為宿命。除非大陸迎頭趕上，否則香港永無寧日。信仰自由的香港人，一直在用溫和的方式，保衞自己的家園，不相信暴力可以換來和平。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能明顯看到大陸的變化，那就是，從最近中央的種種動作可知，溫和的力量正在彰顯效果。上個月，新疆維族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被以「分裂國家」罪判無期徒刑。伊力哈木是知名溫和派，嚴謹治學，提出的關於新疆政策的建議都非常有價值，但仍遭此劫難。而在上周，大陸網傳中央下達黑名單，將旅美學者余英時、台灣作家九把刀的著作下架，同時茅于軾、張千帆、野夫、梁文道、許知遠等文化名人的著作，今後不再予以出版。看看這些名字，都不過是靠寫作、說話為生，普及自由、民主、憲政等常識，沒有採取任何實際行動的溫和公知，卻都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而被封殺。
其實，伊力哈木早在去年就說過：「我接受媒體採訪，是因為我說了實話，要是因為我替我的民族說話而我受到生命威脅，我就讓他們放馬過來，要是所有的警員，所有國保都這樣，這個國家沒有未來，我們維吾爾人也沒有未來。」——這不僅是對他個人命運的預言，也是對新疆乃至中國的預言。
當局會害怕溫和的力量，是因為在民智漸開的互聯網時代，民眾日趨理性。在理性社會中，偏激的言行越來越沒有市場。目睹整個20世紀中國的鬧劇，人們不再相信革命——主張暴力推翻暴政的人，毋須當局出動，民意會率先審判它。而在這樣理性的社會，溫和的聲音才會受到歡迎。中央已經感受到這股來自民間溫和的力量，所以恐懼萬分，想要加以壓制。但是，如果一旦連溫和的力量都沒有存在的空間，那麼，民憤就會被再次激起。香港的情況，不也如此嗎？
我們看到，在中央黑名單出台之後，余英時的文章在網上反而廣為流傳，讀者中充滿了同情——人們不明白為甚麼當局連一位學者也容不下。當無所不在的審查體制擊中民眾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時，距離體制的土崩瓦解，也就不遠了。
所以，請相信溫和的力量，即使它令你受傷，也要相信溫和的力量。
賈荃
傳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