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藝術家徐冰有一件行為作品,題目我忘了,探討的是翻譯的失真,由一篇短文出發,中譯英,英譯法,法譯俄,如此這般轉了七八手回到原來的中文,結果面目全非。對我們這些半職業翻譯者來說,這無疑是一記警鐘,而粗枝大葉的英譯《半生緣》,則是最新的反面教材。隨便舉幾個例子:第十章世鈞回南京探病重的父親,一時不能回上海,於是邀請叔惠陪同曼楨到南京度周末,叔惠不想去,曼楨說:「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一個人去好像顯得有點……突兀。」「有點突兀」譯too sudden,真是,呃,有點突兀。為什麼兩個人去合時合候,單槍匹馬赴約就怕人家覺得突然,老老實實譯somewhat awkward不好嗎?第十七章一對戀人劫後重逢,世鈞企圖再續前緣,較清醒的曼楨不帶妄想:「今天能見這一面,已經是……心裏不知多痛快!」我們越幫越忙的翻譯聖手居然流露戀熊馬腳,吐出一句「Seeing you today is already... more than I can bear!」這個離題萬丈的「超過我能忍受的」,倒真是讀者心聲。
第十六章世鈞無意中找到曼楨從前寫給他的信:「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着你的……」,譯 I want you to know there's someone in this world who's yours always不但辜負了全書「等待」的主題,和下一章翠芝的嘲諷「噯呀,她還在那兒等着你嗎?」也接不上,還要自作多情在尾後添上Yours, always,當信寫完了,夾硬將原文「下面還有一段」稱為postscript,太無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