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友惡友 - 沈西城

良友惡友 - 沈西城

日本作家安岡章太郎七十年代寫過一本隨筆集《良友.惡友》,文庫版,清雅精緻,我以有限日語花一個星期讀了遍,有點心得。安岡先生筆下的良友、惡友,其實都是他的好朋友,良友誘導他看書、做學問;惡友陪他吃喝玩樂,因而良友、惡友對他都沒有造成什麼傷害。書的後記這樣說——「說真的,有時候跟惡友為伍,會覺得更加開心,天南地北的聊,你喝你的酒,我聽我的歌,逍遙自在。」看得出安岡先生表面寫嚴肅文學,心裏藏着放任和浪漫。喜歡這本書,四十年後還不時回緬當日枯坐信濃町咖啡室、凝看窗外漫山楓葉細讀此書的光景。人長大了,體會更深,發現身邊原來也有良友和惡友,情況大抵跟安岡先生相同,而我也一如先生那樣,偏向惡友。
如果惡友真像安岡先生筆下那樣的放任、浪漫,那便好了,可惜的是,近日香港一場抗爭運動,讓我徹底認識了惡友的真面目。抗爭展延了才七八天,朋友當中,大致已分為三類:一是熱血沸騰,奔走支持;二則保持中立,任憑窗外雷轟風颳,閉口無言;最後一類則是破口大駡,認為學生們滋事,罪該萬死。第一類是頂級良友,第二類也大可當作朋友,第三類呢,枉稱人!
有個惡友這樣說我「你年事已老,何必趟渾水,最後淪為漢奸走狗,壞了名聲。」啊啊啊!我聽呆了!怎麼支持學生爭取真普選會成為走狗漢奸呢?做走狗、漢奸也得有投靠對象呀!如今又非日本侵華,我像周佛海、陳公博那般地協助土肥原賢二和南京偽政府出賣民族,今天是自由民主時代,我支持的對象只是熱血正義的學生,如果這就能定評為漢奸走狗,我當樂為之。這位惡友也是花甲老翁,嘴裏說我年事高,大抵也忘了自己的年齡吧!以為尚是青春年少,終日徵歌逐色,頹廢消沉,可他不知道,當中央收緊港人自由的時候,他去找三陪,隨時會碰到黃海波、王全安那樣的窘況,被控以嫖妓勞教六個月,另加罰巨款。
還有一個惡友,更駭人,傳來微博說:「我寧可要一個强權專制的强大國家,也不想要一個四分五裂的民主國家!」呀呀!那是什麼歪理?推行民主,國家就會四分五裂,這是什麼邏輯?寧要專制的國家,那豈非自甘為奴?魯迅先生說「實際上,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在還如此,然而下於奴隸的時候,卻是數見不鮮的。」這就不足為奇了。柏楊先生批判中國文化是「醬缸」文化,一言中矢,「專制」、「封建」醬染了中國人的靈魂,五四反專制、反封建、反極權,不少學生、作家付出了生命,卻只能在專制汪洋中掀起少許漣漪,蕩漾開去,眨眼即逝,而專制、封建魔力不滅。廿一世紀又如何,中國人仍受着魔咒的緊箍,甘作極權奴隸。惡友中,這樣的人,當不僅上述那兩位先生,而是數之不盡。我驚覺身邊不少朋友有着牢不可破的奴性,短視狹隘,不願為爭取自由法治作些許犧牲,只要觸及他們的利益(如果有的話),就會咆哮嘶喊。那位說我是漢奸、走狗的惡友,居然如夜梟那般叫囂:「學生們該打該殺,警察太仁慈了!」哇哇!這是人說的話嗎?不必取笑我有這種惡友,朋友們!細心四顧,你身邊大抵也少不了呢!面對這樣的惡友,我的路只有兩條:不是投以尖銳匕首,便是管寧割席,你們挑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