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運動遍地開花,過了一周後的熱情卻開始冷卻起來。廣場運動,必然會走進了撤與不撤的難題之中。但於佔領行動之外,我們又有否其他的工作可做呢?
佔領運動,是以佔據社區和馬路的形式,迫使當權者正面回應民意,同時間它也是一場公民覺醒的運動。生活上的不便,電視機前面的催淚彈,每天如雪片飄來的新聞報道,這是一場足以改變香港人以往生活形式和習慣的革命。無論是正是反,撐學生還是撐警察,那一夜後,香港人再不一樣,每個人都要面對他昔日拚命迴避的政治,真正從睡夢中醒來。
當然,也會有睡醒的人,責怪示威者堵塞馬路,影響生計,不切實際,作徒勞無功之舉。這便是我們在街頭之外打開另一條戰線的時刻。
反佔領的市民,很大部份都是認為運動影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大多是受「獅子山下」神話囤養的上一輩。在殖民地時代,港人政治意識尚未啟蒙,受英國人的刻意灌輸下,他們想當然以為自己的成功完全是由自己「自力更生」,一手一腳打拼出來。戰後社會經濟不公義、政治不平等導致的六六、六七暴動鮮有被肯定或認識,七十年代起一浪接一浪的社會運動也只放在港人記憶的末處。港人不怨天尤人的刻苦耐勞加上英國不干預政策成就的經濟起飛,不假思索的成為了刻板的歷史印象,彷彿香港的改革從來沒有在反抗意識中催生,也沒有受惠於財富再分配的公共房屋、免費教育福利。「不理政治,經濟便自然會好」,這種「帝力於我」想像的現代版,正是一味被吹捧的「獅子山下」神話。
自天星、皇后以來興起的新一浪本土意識,港人重新發掘本土,而重寫香港歷史,首先便要擺脫這種新自由主義史觀及殖民心理。功能組別、選舉委員會當中,官商之間盤根錯節的瓜葛,正是英國殖民主義的殘餘。在低度歸屬感和參與度、刻意去政治化的殖民社會,大多數排拒在外的市民根本從未認真檢視過這些問題。到了今天中共欲借這個殘餘的殖民政體加強其對香港的控制,竟也拿英國作擋箭牌,卻又蒙騙到很多將殖民制度視作理所當然的香港人。
這種佔據馬路、癱瘓社區的衝擊行為對於一向奉公守法的香港人可能很激進,但對一直昧於政治現實,因循於既定生存模式的港人,也帶來了不可計量的思想衝擊。一夜之間,全香港人都被政治化了,再沒有被動的大多數,再沒有政治冷感,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為香港今後的前途建立個人的想像。沒有甚麼比這次的直接行動更能喚醒香港人。
在學生們未衝入公民廣場之前,我從未真正體會到,我們香港人以往是何等的壓抑。1984年摒除於兩大國的談判桌外,我們被任人擺佈自己往後五十年的前途。殖民外來者跑了,換來的是鎮壓人民不留餘地的獨裁屠夫。面對變態樓價、貧富懸殊、不民主政制、不公土地規劃、沒有人民授權的當權者嘴臉,我們在手中所能掌控自身命運的權力,竟然是那麼微弱。
然而當香港人衝開了添美道的鐵馬,也同時衝開了我們所能想像的邊界。就如68年的巴黎學潮所說,「面對現實,爭取不可能的,權力歸於想像」。這便是年輕人所能而成年人所不能之事。縱有人大831、和平理性所謂牢不可破的框架重重困住,年輕人能夠跳出去,實踐他們的想像。縱然稚嫩的巴黎學生最終還是遭老謀深算的戴高樂家長式鎮壓,年輕人敢於想像的天性不可能因此被輕易鏟除。
儘管中共似乎無意改變其政改決定,而年輕人躺上的街道終有一天還是再會有車輛駛過,我們在這場被視為不可能的運動中,可以得到甚麼呢?筆者希望這種馬路上衝擊帶來的思想衝擊,可以衝破還沉溺於「係咁㗎啦」、「好出奇呀」這種犬儒式的草民心理,令從睡夢中驚醒的港人重新檢視香港政經制度之荒謬,徹底實行人心解殖,為港人的想像充權。這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業,然而時間卻在我們一方。
我們已佔領了馬路,下一步我們要佔領人心。
貝加爾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