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賣」不但是茶餐廳工作，我們腫瘤科也有「送外賣」。為方便北區醫院病人能及早接受腫瘤科診治，每星期五部門委派資深專家到北區醫院會診。
今天我便是「外賣仔」。（對不起，應是外賣佬。）
第三名病人顯而易見是屬於我們腫瘤科的，遠遠便見到她頸項兩邊有雞蛋般大小腫塊，見她年紀不過四十，心裏首個念頭便是淋巴瘤，第二個念頭竟是有點兒高興，因化療相當有效，治癒機會亦高。
「你好嗎？」雖是明知故問，但不失是規矩問候語。但等良久也沒有回應。再問一次，這次卻遇上一雙恐惶眼神，此刻護士才從資料得悉她是聾啞病人。醫生望着病人有點老鼠拉龜無從入手，想問有沒有痛，但苦於不懂「痛」的手語，惟嘗試做個「痛」的表情，但換來只是她的木無表情，未幾便只得放棄言語溝通，單從電腦資料入手。幸好科技發達，不出五分鐘已明白她確診大B細胞淋巴瘤，由扁桃腺擴散到頸項，主瘤並已遮蓋咽喉，病人要靠鼻管進食。
想也不想便安排轉到威院，因要做很多工夫才可把她及時救治。幸好找到她的親姊姊，希望她可以充作繙譯解釋情況，豈知親姊姊也不懂手語，兩人溝通是靠兒時自創表達方法。過兩天我們找來正式手語繙譯，才證實病人從未接受手語訓練。
聽不明，說不曉。她身世實在可憐，母親自丈夫離開後獨自帶着五個兒女，求生計又已夠苦那有時間能力照顧聾啞幼女，唯一選擇便是把她留在家中幹活，數十年光陰她只能在靜默無聲世界裏度過。
很難想像她的世界是何模樣，無聲音的電視劇好看嗎？從未聽過音樂的腦海有音樂嗎？有病時如何告訴醫生那裏不舒服？嬲怒時又如何講粗口罵人？
她仍可憐兮兮靜靜地坐在病床上，用藥後腫瘤已從雞蛋轉化至鵪鶉蛋大小，亦已可以拔掉鼻喉並正常進食，想跟她說一句：「不要擔心，你會好的。」但有醫治能力的醫生卻沒有能力說這句話，只得舉起拇指給她一個微笑，盼望她會明白。
說不出的痛原來也可以很痛。
莫樹錦
中文大學臨床腫瘤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