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癡朋友阿茂上我家來發牢騷。喝法國紅酒,吃西班牙火腿,吃得好像漏斗餵鵝,我說你那個肥大的肝可製成鵝肝醬了。他訴苦:「亂世做人,還不如做貓好!」
做人怎麼不好?阿茂慨歎:「煩,政治太煩,好像伊波拉躲不了。天天鬧普選佔中,貓咪世界卻哪有普選佔中。」貓咪世界也沒有法國紅酒和西班牙火腿啊。「你倒忘了,貓不喝酒可會打獵,野味正是貓的火腿。你看貓過得多逍遙,不必理政治,子女都甩到腦後。我那幾個討債鬼,念小學中學留學娶老婆全要我操心。做公貓多好,到處留情,養了大窩貓崽,半口奶都不用牠餵。」
我提醒他,公貓若變成閹貓就再沒有性生活啦。蹲在客廳窗台上的貓咪,這時打了個比貓尾巴還長的呵欠,跳下窗台到貓窩睡覺去。阿茂笑道:「看,你家貓咪多麼無牽無掛。三餐飽足,四季平安,五穀不耕,六神無擾。皮毛一件,免換免洗免漿熨。我上班倒天天得打領帶,身上那套西裝冬不暖,夏不涼。更哪管陰晴雨雪,不用看天色,卻要看老闆的臉色。」
說的也是。尤其教書那些年,他的言行外貌更得大翻新。三級光碟要偷偷摸摸的買,粗話憋在喉嚨留到舊生飯局才能痛痛快快的講。圖案如塗鴉的T恤、吊腳樓似的吊腳褲、耳環、鼻環都扔到箱底去。自出娘胎沒剪過半寸的頭髮要理了,鬍子要刮了。上課頭一天,諢號曾國藩的校長向他訓話:「我們教書以身作則,決不能讓學生變成洪秀全那幫長毛賊,讓本校變成太平天國。」說得慷慨激昂,手裏揮舞着的馬經脫手而飛打中阿茂的鼻梁,將他新配的眼鏡打跌在地上,破了半邊。曾國藩慌忙跑去撿起馬經,把上面的塵垢撣了又撣。
從長毛賊變成教師,阿茂首要易容。髮型師讓他從毛茸茸的波斯貓化身成腦袋瓜光溜溜的sphynx貓,讓他每逢舊生聚會都逼得戴上棒球帽。人人都笑問:「是不是鬼剃頭?」
可恨的是他頭髮長得快,半個月得剪一次,薪水加得慢,三年才那麼丁點,都花在理髮店。難怪阿茂羨慕貓,貓沒有頭髮哪用理髮,有鬍子倒不必刮鬍子,省事。如今他年紀大了,頭髮掉剩三條和幾粒頭皮屑,好比剃了頭。當了公僕的同學都笑問:「打算佔中?還是想出家?」「都不想,只想看你們怎麼屁股吃飯,嘴巴拉屎。」
阿茂打了個飽嗝,豎起頂上三條怒髮,舉起手中那杯紅酒發誓:某來世投胎,寧做三腳貓,不當兩腳奴才;腐敗政制還不如貓的便盆乾淨;無德無才無能的高官有頭髮,有頭皮,卻沒有頭腦。這貓癡借貓罵街罵娘直罵到第二天旭日初升,罵得肚子餓極,問還有沒有吃的。我說:「廚房裏只剩下兩包貓糧,可以留給你來世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