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922啟動罷課，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半個多月。每天都是漫長的，令人不安的。如果看不懂香港時下的局勢，不如重讀陳冠中的小說《盛世》。
「盛世」是怎麼來的？剛開始，一些人抗爭。繼而，政府坐視不理，任憑社會進入「無政府狀態」。然後，放出黑社會搗亂，令社會陷入動亂。跟着民意動搖，討厭最初的起事者，期盼軍隊出來鎮壓以恢復社會秩序。這時候，政府再「千呼萬喚始出來」鎮壓，人民拍手稱快──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對政府說「不」──社會進入「盛世」。由此觀之，香港目前處於哪個階段？你不會不知道。
黑社會古已有之，黑社會也有高尚與下作之分。高尚的黑社會，是對不公義之政府的一種平衡。但對今天的黑社會來說，也不得不面對新時代的挑戰。
幾年前的電影《一個好爸爸》，講男主角李天恩為了不讓心愛的女兒知道自己做過黑社會，費盡心思洗白。電影中的金句說：「李天恩花了一分鐘進入江湖，卻用了大半輩子想要擺脫。」我們身邊大概都遇見過這樣的阿叔、阿嬸？年輕的時候也是道上響噹噹的人物，後來覺得這樣下去沒意思了，就改過自新，開始過常人的生活。如果不是他們主動提起，恐怕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曾經有過那樣的「光輝歲月」。在傳統時代，年輕人犯的錯誤，可以被原諒。然而在大數據的時代，沒有這麼簡單。「十個古惑仔，九個衰到底」──絕對不是講笑。
黑社會偶爾讀讀書，也是蠻好的，起碼會知道現在是怎樣的時代。就算是黑道，也該知道甚麼是大數據。其實斯諾登逃到香港的時候，已經給香港市民普及了常識──我們生活的時代，這是個事無巨細搜集並儲存資料的時代。西方學者早就發出過警告：互聯網只記錄，卻不刪除，千萬小心我們的一舉一動。
過去，一個人的檔案記錄在白紙黑字上。想要讓一個人「消失」，只要銷毀其所有檔案就可以辦到。乃至給一筆封口費，叫一個人隱姓埋名。技術上，這樣的行為之所以能行，是因為只有官方才有能力保存一個人的檔案。但請睜大眼睛看看今日是甚麼狀況？旺角街頭，無數部手機同時在記錄，立刻傳到網上。你當然可以用恐嚇的方式，喝止部份人不要拍你，但你又何嘗能夠叫停茫茫人海呢？互聯網的興起，標誌着權力真正從政府轉移到平民百姓手中。
換句話說，今天的所謂「檔案」，不是警署的備案，你的所作所為，全都會被互聯網記住，跟你一輩子，變為你揮之不去的噩夢。旺角街頭那些大打出手的人，將來你們的兒孫上網的時候，會在毫不經意間，翻出你當年的「豐功偉績」，你想好怎麼跟他們解釋嗎？你為甚麼要佩戴藍絲帶、戴着口罩、揮拳亮刀，甚至非禮女生？孩子會問你：「爸爸，當年你為甚麼為了300蚊就去搬鐵馬？」包庇暴徒的警員又當如何？孩子會問你：「爸爸，為甚麼你要放走打人的人？你不是代表正義的警察嗎？」面對這些問題，你最好有所準備。因為你一定會被起底，你以為沒人知道，其實「天」在看──在大數據時代，所有人都沒有秘密。
因此，雖然政府現在仍有能力打壓個別人，但政府式微的事實昭然若揭，恐怕只有掌權者自己不知道罷了。情況如通用電氣前CEO傑克˙威爾許（Jack Welch）所說：「CEO是公司裏最後一個知道公司要破產的人。」
種種亂象面前，香港市民必須保持最高警覺。《盛世》裏的寓言不是一種詛咒，而是一種提醒──我們當然有能力突破這陷阱。須知，目前正是考驗香港市民政治智慧的時候。所謂「政治智慧」，就是不以黑白分明、成王敗寇來看待時局，如德國前首相俾斯麥的金玉良言：政治乃是可能性的藝術。我們的訴求既然明確，那麼就應該盡力尋找「可能性」。我們堂堂正正，所以也就沒必要害怕甚麼。但即便我們不害怕，卻又不可掉以輕心，因為危險是如此真真切切的。我們既要小心煽動者、暴力者，也要提防「奉旨反共」者。保持獨立思考，跟隨常識判斷。不冒進，不戀棧，不畏懼，就這樣心平氣和地抗爭下去。
賈荃
傳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