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書店 - 舒罕

女人.書店 - 舒罕

我有兩本書,兩本都寫書的故鄉,寫愛書人的桃源。
她們一個是海蓮.漢芙(Helene Hanff),一個是西爾維亞.畢奇(Sylvia Beach),兩個傳奇女子,與兩個讓人傾心的書店。一個,在英國查令十字街84號,另一個在法國杜普伊特倫街8號。
她一個與他們一群,做了四十年的不見面朋友互伴對方生老病死,我花了半個下午的時間,看完了這小小一本書,兩邊是相距千萬里陸地千萬里海洋的異國他鄉,兩頭是橫跨了近四十年的春秋,四十年的夏冬,從年輕寫到了年老,從這頭寫到了那頭。自始至終地拿着飽滿感情的筆,親吻着彼此長長的足迹走過長長的路。
「你們若恰好經過查令十字街84號,代我獻上一吻,我虧欠它良多……」第一遍讀這句話不解而覺得乏味。不知其中有什麼微妙關係,而把這句不白不黑的話放在書皮上。第二遍讀它是在讀完整本書後,到那時,才被深深觸動。前世修來的緣份不夠你們再相見,不夠你們捧着彼此的臉龐互道相見恨晚,由起初買書賣書互通信件,日子久了帶上些祝福,再久而久之成為習慣,猶如漂海過洋的遊子與久未見面的親人們,心裏掛着的千絲萬縷。
她一個與他們一群,細瘦的身材着實撐起了他們的樂土。在杜普伊特倫街8號的莎士比亞書店,是怪異者的藏身處,是文匠們的俱樂部,坐在書堆裏,放眼到處是書本,談論,爭執,發呆,任何事都讓人有愉悅的心情。坐在書堆裏,聞得到書架木頭或金屬的味道,聞得到紙頁在時光裏沉澱的香氣,聞得到你手上這本書,它裏面的世界或辛辣或醇甜,還有與你一同交談書本的人的品性善惡。
畢奇大着膽子花光母親所有積蓄,在異國他鄉,完成了自己身上的使命,並在文壇歷史上,留下永恆的印迹,書店開張後,迅速吸來了大量文人志士,耳熟能詳的:畢加索、紀德、艾略特、斯特拉文斯基、海明威,等等等等,成為那些朝聖者們要尋找的第一個地標。
闔上這本小書店的回憶錄,眼前現出這樣的畫面──巴黎的冬天,塞納河結了冰。街上人煙稀少,藍眼睛的小男孩與朋友們結成伴,從橋上溜到河面的堅冰上,在白潔的冰上嬉笑,那裏的孩子該有估量冰層厚度的能力吧。和熱鬧的孩子們形成反差的,是岸上的大人。有三五成群的,有獨自一人的,有抱着一摞書的,有收着胳膊縮緊大衣的。有一個人戴着黑色禮帽,布紋被洗得發白,深藍色的斜紋西裝,一雙不太白的半舊皮鞋,手上轉動着根手杖,緊緊夾着一本書。在風頭如刀的寒冷裏,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們從各個方向匯聚到杜普伊特倫街,如同潮汐般準時。拐入其中一個小巷,順着窄窄的上坡走,步子自覺放慢,再一轉身,走到8號店鋪,兩旁列着整齊的小玩具士兵,小階梯上好像鋪了紅毯,推門而入,滿身的寒氣馬上被書店裏的可可香,笑聲與細語,混雜着書頁的氣味所驅趕,大家相望一眼,各自默默打聲招呼,找一處角落安置自己。
讀書,忘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