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我話唔得就唔得。」爸爸冷冷丟下一句,把罷課家長信遞回文仔手裏,沒等文仔回應,就關上了房門。文仔哭了,他不能理解,平日開明的爸爸沒有支持他。上星期文仔和爸爸討論過佔中和罷課。文仔記得爸爸叮囑:「十六歲了,要學會為自己負責,為自己做決定!」。在他印象中,爸爸是支持為公義抗爭的成年人,不是那些只顧「搵食」的反佔中家長會成員,文仔頗引以為榮。
文仔打開facebook,第一眼就看到爸爸改了頭像,原來的「#一人一相撐學生」被撤下了,16歲的爸爸變回46歲的爸爸,文仔突然覺得爸爸遙不可及。再往下掃,facebook幾乎被同學的討論「洗版」,事關新任校長最近立了不少新校規:酷熱天氣下仍要在操場開早會;遲到要罰企;所有課外活動時間縮減,文仔的籃球隊也不例外。受到最近的罷課行動啟發,有同學建議明天早會後集體罷課抗議,同學們一呼百應,一夜之間竟開了event page,有過百個同學加入。
夜深的書房裏,爸爸仍在案頭工作,工作並不逼切,他只是想好好利用無眠的時間。回想文仔呱呱落地,恍如昨日,今晚兒子遞上了罷課家長信,他才發現孩子已變成大人。他不想多解釋拒絕簽名的原因,或多或少是不想坦承他的恐懼,他對「學運」的第一印象:解放軍屠城。他深信,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令自己唯一的兒子掉到這種漩渦裏。他在facebook撤下了16歲的頭像,原本頭像的caption是這樣寫的:「同學們,對不起,我無能。我只能羨慕和妒忌你們這些無拘無束、沒有包袱、做事能夠不計後果的勇敢年輕人。」引的是王維基的話。他在中環工作,加上是公司管理層,政治取向越來越敏感,他也沒太多參與政治活動。雖然在他的盤算裏,到了佔中關鍵時刻,還是會「考慮」站出來,不過他只和兒子談過這回事,因為他覺得只有文仔能理解。想着想着,心神恍惚,不知不覺已經日出了。
「陳先生,校務處打來的,你個仔今日罷課,校方想與你見一見面。」文仔早會後和同學留在操場罷課,又被推舉為學生代表,和校方表達對新校規的種種不滿。可惜不合作運動草草散場,學生被逐個算賬,訓導主任即時褫奪文仔領袖生的身份,又考慮記過懲處。「陳先生,作為新任校長,我絕對不容許學生有這種抗爭行為。現在社會風氣太差,不懂得感恩,不欣賞和諧,我希望你好好管教你個仔……」爸爸沒太多回應,甚至沒將心神放在校長身上,對於新校規,他也十分不滿,但沒有提出,他從來不喜歡扮演「怪獸家長」的角色。
回家路上,父子倆默默流着汗。「不如今晚出去食飯?」爸爸平和地打破了沉默。「你不怪我嗎?」文仔有點驚訝。「只要你有思考,自己覺得啱,爸爸永遠支持你,大個仔啦。」爸爸的微笑說明了一切,父子之間莫名的默契。秋天早來的夕陽,趕及見證文仔的成人禮。
Profile:柳俊江
前新聞記者、主播,動物NGO工作者。現為自由傳媒人兼「另類生態學家」,透視傳媒生態、動物生態、社會生態。《反智動物》討論最高智商靈長類動物之種種反智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