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濱子我不熟悉,但可以想像四十年代她在日本有多紅:滿映聯合松竹四三年浩浩蕩蕩拉隊去台灣拍《沙韻之鐘》,女主角李香蘭明明歌影雙棲,主題曲卻由她主唱,要不是份量十足,電影公司怎會冒着開罪旗下女星的危險,敦請外勞以壯聲勢?上海《雜誌》第十五卷第五期《納涼會記》,邀得張愛玲和李香蘭出席,我們不擅交際的作家這天口齒伶俐,除了當面誇讚與會嘉賓,對正在天津慰勞日軍的渡邊女士也有很高評價:「我聽(李香蘭)唱的歌,總好像她不是一個人,倒是一個仙女。譬如說:渡邊濱子唱《支那之夜》,就跟她完全不同,是一種肉的聲音,聽着覺得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是的確在那裏,可以碰到的。李小姐唱《支那之夜》,就像歌裏面說到的東方的小鳥,人的許多複雜問題與麻煩她都不會有的。」可惜事實往往出人意表,時維四五年七月,日軍馬上便要投降,以中國人身份闖蕩江湖的山口淑子複雜問題和麻煩都來了,幾乎揹上漢奸罪名遭槍斃,那次的盛會,成了她在孤島最後的光輝時刻。
張愛玲翻譯炎櫻的文章《浪子與善女人》,裏面有這麼一段:「有一張留聲機片你有沒有聽過,渡邊濱子唱的《支那之夜》?是女人的性質最好的表現,美麗的,誘惑性的,甚至於奸惡,卻又慷慨到無理可喻。火星的居民如果願意知道地上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只要把這張唱片奏給他們聽,就是最流暢的解釋。那歌聲是這樣的熱烘烘的暖肚的,又是深刻,有利爪抓人的,像女人天生的機靈,同時又是很大量,自我犧牲到惹厭的程度。」不愧是知己知彼的好朋友,口徑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