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了許迪鏘為伍淑賢小說集《山上來的人》寫的「編後」記,知道苦撐了35年的素葉出版社和《素葉文學》收爐了。《山上來的人》是這個招牌出版的最後一本書。許迪鏘承認,他們在1979年創辦素葉時,也心裏有數,知道結束是早晚的事,因此能拖延到今天,一共出了75本叢書後才認了命,不能不說是個意外。許迪鏘早前預先把這個決定告訴發行的朋友,得來的反應是:「早就應該啦。」
林海音在台灣創辦《純文學》雜誌,多少是有意跟內容「兒童不宜」的「俗文學」劃清界線的決心有關。文學要「純」,像曹禺《雷雨》這樣一個劇本高攀不上。父慈子孝兄弟友愛的倫常一概顛覆不說,狼虎年華的後母竟搭上家裏的少爺……。這類煽情的文字,西方叫melodrama,一個不易找到恰當中譯的名詞。我們電視台千年百代上映着的連續劇,要增加收視率,也只有不斷的泡製着melodramatic的橋段應市。
素葉出版社的宗旨人如其面。素是「素顏」,不施脂粉,頭髮清湯掛麵。只是文學創作,一旦成了印刷品後,就是商品,跟報導股市行情跑狗跑馬的資訊平起平坐。許迪鏘是個老實人。他在發行朋友不留餘地的告訴他及早關門後檢討自己,「不得不有一點慚愧。一位朋友說得對,我是個失敗主義者。我覺得文學沒有市場,因此從來沒有把推廣、推動放在心上,這些年來,只是get things printed, not published。」
會不會是許先生把「純文學」的作品看得太空靈高蹈,不忍當作出版社常稱為「出血大傾銷」的商品處理?其實文學本來就是商品。李白、杜甫名傳千古,就是因為他們有市場。「文學已死」的傳說,幾十年來時有所聞,以美國學界吵得最轟轟烈烈。單聽這些學者一面之詞,文學老早就一命嗚呼了。美國文學嬉皮教授Leslie A. Fiedler 1964出版了一本文集,取名《Waiting For the End: the American Literary Scene From Hemingway to Baldwin》。題目先聲奪人,是不是?我相信這是出版商市場推銷學的一個「絕招」。書已上市,「預言」會否實現,反正塵埃已定,一轉眼已成歷史。
許迪鏘先生無緣識荊。素葉結業後,諒他有獨立蒼茫的感覺。我不會天真得對他祝禱說,期望將來的出版市場,有利素葉東山復起。我只想感謝素葉出版了這麼多本高水準的「純文學」作品,讓我們可以摸着書背對自己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山上來的人》全書519頁,因張楚勇和許迪鏘兩位曾在前言後語中道及,搶先讀了〈今夕何夕〉、〈祭魚〉、〈畫師之死〉和〈父親之一〉,果然是上品。我跟作者和出版人無私交,因此這不是「鱔稿」,寫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