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苗子長不高,南社點將錄雅稱他「矮腳虎」,以筆者與苗公交往多年的感覺而言,苗公具童子高度,而又充滿童真和生命力,歷風霜而享期頤,是名實相符的老頑童。
文革之後,四屆文代會召開,舊日香港「人間畫會」諸君在北京「吃鴨樓」雅聚,出席者有黃苗子夫婦、黃永玉、關山月、黃新波、余所亞、張樂平、丁聰、廖冰兄、余本、黃茅等等三四十人,「互道十年來風浪波濤之樂」。苗公仿王右軍蘭亭修禊事,作一題記,篆書「尚在人間」四個大字,既切舊日畫會之名,又貼當前事態。繼以行書八行記此盛會,由出席諸君簽押留名。此一雅跡,年前隨黃新波木刻作品在沙田的文化博物館展出。筆者細讀其題記,可謂風趣「抵死」,一時兼有。那通篇苗體墨跡,署款卻為「黃羲之」(廣東話「王」「黃」同音),知係老頑童苗公所為,不禁微笑會心。頑童經反右文革近廿載摧殘,仍童心未泯,令人敬佩。
前幾年,黃永玉在香港藝術館畫展,苗公伉儷來港捧場,下榻君悅酒店。筆者攜子往訪。苗公垂詢兒子在哪裏讀書,子答華仁,苗公說他也是華仁,我們是同學了。時郁風舞弄新購的照相機,老是搞不明白,老人家怎弄這新科技?苗公也幫不上忙,說:找我同學吧。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原來是叫我兒子幫忙,小朋友三兩下「搞掂」。苗公是明白人,新科技小朋友最懂。而出語「找我同學吧」,真是腦筋急轉彎。
八九風波之後,苗公郁風伉儷避地澳大利亞靜養。過兩年,苗公七十八歲大壽時,居澳哲嗣大威一家製一生日咭賀壽,由苗公孫女姸妍製作。孫輩給爺爺生日咭本是尋常事,但苗公童趣大發,仿其孫女字跡,在咭上加撰一打油詩:
「『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花園竹沒有,廚房肉早熟;肉串香噴噴,雞腿光禿禿;火腿和Cheese,烤魚讚Good Cook;合皮波斯堤(Happy Birthday),英文也會讀。寄到北京去,饞饞老三叔!」
妍妍當年芳齡十二,迷金庸小說,竟得查大俠賜贈她一整套,由是受小說影響喜吟詩抄詩。賀咭是妍妍設計繪製,她鈔錄了詩的前四行,「花園竹沒有」起是苗公仿她筆跡而加寫的。當時大威在布里斯本置業,院子裏有花草,但郁風抱怨沒有竹,所以妍妍錄蘇東坡詩名句開頭,由爺爺苗公發揮下去。苗公仿人字跡是一絕,仿姸姸筆跡也是唯妙唯肖。妍妍還挺認真的在旁邊加注:「請不要以此為真!!!」。左旁郁風題跋八行,作一說明。一頁平常孫女賀爺爺生日咭,經苗公等「加鹽加醋」,變成饒有童趣的文物。日前承大威撿出傳示,拜觀之餘,草本文,用為苗公一零一誕辰紀念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