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悼念李香蘭的文章裏,「一口京片子說得十分標準」頻頻出現,似乎已經成為集體共識,從未與她面談的小粉絲不是包頂頸,只是勾起埋藏心底多年的疑惑,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從小就知道她是日本人,除了偶爾聽大人交頭接耳,還因為一直覺得她唱國語歌流露微微外地人口音,譬如首本名曲《三年》,「望得我眼兒欲穿」唱成「挽得我眼兒欲穿」,《河上的月色》那句「有這麼一個夜晚,隔岸的歌聲」,細聽是「有這麼一個夜網,隔昂的歌聲」,卓別靈原作的《心曲》,「何況江南三月滿眼春色正綺麗」,「何況」犯的也是尾音n和ng不分毛病,變了「何款」──不過這首歌最矚目的,是「因為你已佔據我心扉」的「扉」,不唱fei而唱fi,頗有越劇風味。她顯然是個完美主義者,演唱的潔癖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尤其是最耳熟能詳的五十年代香港錄音,在音階漫步一絲不苟,運氣發聲毫無瑕疵,感情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口音於是有種異國風情的刺激,重新為「吐氣如蘭」定義,不是缺點而是特色。
會不會是戰後回到日本居住,日常疏於練習以致口齒略略不清?九年前百代公司「百年系列」她的專輯,收了上海版《恨不相逢未嫁時》,間接提供了答案:十里洋場時期只有更論盡!「雖然那溫暖片刻無蹤,誰能忘卻了失去的夢」,「忘」循例唱「挽」,「卻」唱「覺」,最趣怪的是「暖」不知怎麽成了lua,此外「我們只淡淡的招呼一聲」,「淡淡」唱「當當」,而「你為我留下一篇春的詩」,「留」唸lu則徹底是海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