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悽愴……」，耳畔響起了旋律優美輕快的「夜來香」，那不是鄧麗君的歌聲，而是原唱者李香蘭的絕唱。隨着嬝嬝的餘音，電台宣布了李香蘭的死訊。這位閃爍了一個世紀的歌影巨星，在她離奇曲折的人生舞台上徐徐落幕了。
李香蘭是個非常特別的傳奇人物，她是日裔的中國影星，關於她的故事，相信研究中日近代史的人早已熟知，毋庸多贅了。我在這裏只想緬懷一下她昔日幾首動聽的不朽名曲，以及對她驚鴻一瞥所留下的印象。
我與李香蘭只有過一面之緣，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是香港繁榮的年代，我出道不久，在樂宮樓獻唱，當時有一位極負盛名的作曲家姚敏，幾乎每晚都來聽我唱歌。說是來聽歌，實則是來買醉。他無酒不歡，幾杯下肚後，靈感驟至，就掏出紙筆把幾個音符記下，塞入衣袋，然後醉態可掬地重覆哼着那幾個音符。我們的話題離不開時代曲，談得投機，就這樣我們經常流連至午夜。那晚適逢李香蘭來港拍戲，晚間在樂宮樓消夜，當她發現姚敏在座，便差侍者遞來一張字條，寫着「李香蘭請姚先生過檯一敍」，但姚敏遲遲不過去，於是李香蘭親自過來邀請。眼前艷光一閃，我們的談話被她的出現打斷了，她對我說了一聲對不起，就把姚敏拖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只是個小影迷，目送大明星的身影遠去，我獨自走上樂台為她唱了一首「夜來香」。
提起那夜夜笙歌的樂宮樓，還為我惹來了一樁無妄之冤，那時姚敏是百代唱片的音樂總監，也是百代的王牌作曲家。當百代正要與我簽約時，卻遭到姚敏太太阻止，因為姚敏每晚在樂宮樓流連忘返，她把賬算到我頭上了，她懷疑我與姚敏有私情，因而反對百代與我簽約。初出道的我，因唱不到姚敏的歌而大感失望，引為憾事。幸而此事後來由姚莉替我澄清了，因為她相信她的哥哥，也相信我。我感激姚莉知遇之恩，從此我們便結為知己好友，經常聚首。
姚莉與李香蘭同時代，她比李香蘭小兩歲，今年也九十二歲了。她目前是個碩果僅存的、最熟悉歌壇舊事的百寶盒，寶盒裏載着盡是引人入勝的故事，我喜歡聽她娓娓道來舊上海的歌壇軼事。我們無所不談，她直認曾暗戀陳歌辛，也談及她與周璇白光交往的點滴，但提及最多的卻是李香蘭，說到李香蘭如何因崇拜而暗戀姚敏，是緣自那首「恨不相逢未嫁時」，雖然此曲出自陳歌辛之手，但歌詞卻吻合她對姚敏的思念，因而唱得盪氣迴腸，欲說還休。其實姚敏對她也是情有獨鍾的，不然怎會把他畢生認為寫得最好的歌都獻給了她？李香蘭很幸運，她的確把姚敏的歌唱得最好，其中我最愛的一首是「三年」，那兩句「想得我腸兒寸斷，望得我眼兒欲穿」，唱盡了別離之恨，相思之苦，動聽極了。當然還有「蘭閨寂寂」，她委婉地傾訴着「意中人隔斷藍橋，漏聲兒滴碎了情苗」……。還有輕快的「十里洋場」，豪邁的「海燕」……，她唱來都完美無瑕。我想，歌者唯有全情投入，才能如此牽動聽者的情緒，產生共鳴。李香蘭的好歌數之不盡，翻唱她的歌的後輩也多不勝數，可是無可改變的是，李香蘭的音質和氣質，都已隨着她的逝去而永遠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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