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四十年代美國人類學家潘乃德(Ruth Benedict)寫下了《菊與刀》這本名著,走進日本民族靈魂深處,再用淺白文字寫出日本民族及其文化與西方的分別,並以「恥感文化」作總結,以示跟西方的「罪感文化」相異。
六十多年後,因《永遠的零》而聲名鵲起、深得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賞識的作家百田尚樹,與學者渡部昇一把兩人的對談結集成一本叫《零戰與日本刀》的書,宣稱走進日本民族靈魂深處反思戰爭,實情百田尚樹只想把日本靈魂深處的陰暗面漂白粉飾一番。兩本書,兩把刀,指向卻截然不同,可不要混淆。
百田的前作《永遠的零》令人眼前一亮,小說對戰爭的控訴、對前線官兵的禮讚及同情,讓人懂得二戰時零式戰機這台戰爭機器背後是有血有肉有家有妻的人。可惜,新作《零戰與日本刀》少了這份人文關懷,反而充滿提刀上馬再戰世界的氣燄,充斥着日本至上的觀點,對日本以外、特別是曾受日本侵略或跟日本對陣的地方讀者而言,《零戰與日本刀》不容易「啃」。
譬如在參拜靖國神社問題上,亞洲各國都認為神社是日本侵略亞洲的象徵,日本官方應跟它劃清界線,首相官員任何時候都不該到靖國神社參拜。可是,不管百田還是渡部都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靖國神社是「光榮殿堂」,是為國捐軀士兵的最後歸宿,不但官員、日本國民該到神社憑弔,日本天皇更應親臨神社深深鞠躬,作為對人民的身教。兩人還認為神道乃日本的宗教,到神社祭奉參拜是日本官民的宗教自由,其他國家包括中、韓均沒有置喙的餘地。
至於二戰罪行問題,兩人花了不少篇幅反駁「偷襲珍珠港」的指控。他們指二十世紀大部份戰爭都是不宣而戰的,例如越戰或03年的伊拉克戰爭。而且,「偷襲珍珠港」前美國已向日本實施石油禁運及經濟制裁,兩國實質進入了戰爭狀態,日本艦隊向美國珍珠港海軍基地發動襲擊並無不妥,沒有理由受特別追究。他們並反過來質疑美國空軍,於二戰後期對日本大阪市及東京的狂轟濫炸,認為美國根本是蓄意殺傷大量平民迫使日本投降,有關做法同樣應列為戰爭罪行而受追究。
當然,兩人對日本的二戰歷史不是沒有反省,但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日本的僵化官僚制度及論資排輩文化誤國。要不是讓資深但無能的將領、官員如山本五十六及南雲忠一(襲擊珍珠港的指揮官)領軍,多場戰爭包括中途島海戰的結果將迥然不同。零戰這把鋒銳日本刀將不至變成「飛行棺材」,戰爭也許不會拖延這麼久,更不會以日本全敗的方式結束。
從日本本位及利益出發,百田尚樹等的說法不無他們的立足點,但從歷史行進,從區域以至世界變局來說,兩人完全漠視其他國家及民族的利益與生存空間,對國際規範毫不尊重,眼中只有成王敗寇。可以說,百田等的看法不過是包裝得漂亮的日本右翼政客觀點,想的是重寫二戰歷史,打破七十年來的罪咎感,讓日本可以順理成章放棄和平憲法,重新變成一個在亞洲以至世界都有軍、政、經影響力的強國。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之所以欣賞百田尚樹的作品,大概是有點惺惺相惜的味道呢!
想了解安倍在做些甚麼,想知道日本正在朝甚麼方向走,《零戰與日本刀》可以提供有用的線索。只是看的時候可能會動氣,邊看邊來一杯凍烏龍茶比較適合。
P.S.不久前寫過一篇同情沖繩居民要求撤走美軍基地的評論,很快就收到香港靖國神社崇敬奉贊會的來信,痛罵一頓之餘還被稱為支那人。今回也許還會捱罵戴帽。
Profile:盧峯
六十後的一代,一頭栽進新聞前線,見識過影像的凌厲,仍相信文字的魅力,愛邊喝威士忌邊看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