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一九五二年由東京搬到北鎌倉,《我是賣豆腐的,所以我只做豆腐》其中一篇這樣寫:「我現在住的房子,位在北鎌倉的山坡上,出入都要爬坡,因此母親很少出門。她好像已經認定這裏是楢山了。……如果這裏是楢山,她願意永遠待在這裏也好,不用揹她上山,我也得救了。」深澤七郎的小說《楢山節考》沒有讀過,今村昌平的同名電影則印象深刻,窮村僻壤的老人年屆七十,子孫便把他們揹上楢山等死,其淒涼教人不忍卒睹,想不到以孝順見稱的小津竟然用近乎輕鬆的語氣代入情節,盲目崇拜的溫情偽粉絲大概玻璃心立即破碎。汗流浹背站在他墳前,不由得想起這段,偏偏還飛來一隻白蝴蝶,彷彿提醒遲到的掃墓者:《東京物語》裏喪偶的笠智眾不是講過,今天會很熱嗎?
圓覺寺有個十四世紀的洪鐘,被列為國寶,既然一場來到,當然不能不看看。誰知道原來位於山上更高的位置,走到半路我就後悔了,不過半途而廢損失更慘重,只好咬緊牙關爬到頂。鐘沒什麼特別,倒是往下望向剛剛祭過的墓碑,有種超然的寧靜,意外的是旁邊有間簡陋的小茶寮,賣抹茶紅荳刨冰,真像沙漠遇到海市蜃樓。坐下才發覺,能夠聽到山下經過的火車聲,輕輕的轟隆隆,轟隆隆,愉快地將人送進久未重溫的銀幕畫面。迷迷糊糊的,我似乎看見十多歲的自己,在同樣炎熱的下午,百無聊賴翻閱一本又一本的川端康成,《古都》、《伊豆的舞孃》、《千羽鶴》、《美麗與哀愁》……台灣的中譯口袋書,封面沒有任何圖象,只有雅麗的單色,嫩黃、粉紅、珍珠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