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容細看。因為一旦細看,現在的很多事情,就站不住腳。又或者,過去的很多話,就變成當下的詛咒。今天的人,只能踩着先輩的屍體前行。
梁振英說,九七前的港督也沒有普選。此話不假。但他不會告訴你的是,任命港督的那個英國政府,是建立在貨真價實的民主基礎上。周融鼓動學生之間相互舉報參與罷課,但他不會告訴你,大陸文革中多少人因親友的舉報而罹難,大陸人今日的冷漠和互相出賣,很大程度上就來自這種「舉報文化」的毒害。所幸,香港人是明辨是非的,對這些說辭與動作,都不會輕易相信。
北京害怕給香港真普選,一個關鍵理由,恐怕是擔心港人享有民主後,大陸的其他城市也會提出類似的要求。大陸人很容易覺得,自己並不比香港低人一等,所以合該擁有等量齊觀的權利。但造成今日香港對大陸影響力越來越大的其中一個原因,恰恰是北京在「大國崛起」的春藥刺激下,漸漸忘記香港作為特別行政區,享有「特別」之待遇,更不再把香港人作為一種「特別」之華人來對待。所以理所當然的,香港人如果享有民主,施行了真普選,那麼大陸人一定不滿,認為自己不比香港人差勁。但事實是,香港在老牌民主國家英國的管治下已經百多年,受法治、憲政、自由等文明洗禮良久,完全不是大陸人可同日而語。站在保守主義的立場,香港確乎比大陸人更有資格先民主起來。真如某些人所言,能井水不犯河水的話,那麼香港的真普選並不會產生輻射效應。
於是,就不免令人想到英國保守主義大師愛德蒙·柏克(Edmund Burke)兩百多年前給世人留下的箴言。當時,英國的北美殖民地對英國的管治有所不滿。作為下議院議員的柏克,力阻英國對北美殖民地採取任何強硬的措施。柏克認為,英國作為祖國,與其轄地之間的關係,應保持和平狀態,貿易才可繼續──這樣對英國來說是最有利的。如果意氣用事,那麼一開始只是利益之爭,但無法妥善解決,很快就會上升的原則之爭,最後注定是兵戎相見。
北美殖民地與英國起初並談不上有甚麼矛盾,因為英國並不從北美殖民地直接課稅。但英法七年戰爭後,為了緩解沉重的債務,英國決定把其中三分之一債務攤到北美殖民地頭上。於是,利益之爭開始了。所以,柏克發表演說反對對北美殖民地課稅。在議會通過稅收法案後,殖民地人民被激怒。柏克再發表演說,力陳英國應答應殖民地一切要求,與其和解。他甚至說:「野豬被逼急了,會掉頭衝向獵人。假如你要的主權,與他們的自由不相容,他們將何去何從呢?他們會把你的主權甩在你臉上。勸人受奴役,是必不能成功的!」他甚至在國內主張讓北美殖民地獨立!
這些話,在農耕文化的中國人的領土觀念裏,聽上去未免太奇葩了吧?怎麼可以這麼輕易提出喪失領土的言論,難道柏克不是「英奸」嗎?不。柏克是個真正的愛國者,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全民皆曰開戰之時,與整個國家為敵,提出最實際又對英國最有好處的辦法。它會令英國丟臉,同時又令英國獲益。
柏克生活的年代,是18世紀,當時的中國還處於乾隆年間文字獄最盛的時候。梁振英口口聲聲說,過去的港督也不是香港普選出來。可問題是,在如假包換的民主英國,可有人敢於替其轄地人民說話啊!香港間接獲得了民主的保障。換言之,英國容得下有柏克這樣的議員,但是在今時今日的大陸,誰來扮演這樣的角色呢?有誰能在人大會議上,高呼香港應該享有民主以保障自由?
許驥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