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寶貴殉國一百廿周年記 - 許禮平

左寶貴殉國一百廿周年記 - 許禮平

甲午之戰,壯烈犧牲者有兩人。海戰殉國的是南海人鄧世昌,陸戰殉國的是山東籍回人左寶貴。鄧、左兩人官階相同,而死事一在大東溝,一在平壤。左氏先殉(1894年9月15日),兩天後鄧氏繼殉。而兩位同樣屍骨無存,艱難壯烈,都堪比唐代的雙忠(張巡、許遠)。《清稗類鈔》﹝忠藎類﹞有﹝左寶貴陣亡平壤﹞的記述﹕
「光緒甲午中、日之役,五月,總兵左寶貴提師五千人援朝鮮,次平壤,日本出我不意,驟進。寶貴探知,請提督葉志超會師助戰,志超謝之,寶貴怒。寶貴故回人,遵回禮,先期沐浴,誓臨陣死節。會戰期迫,寶貴翎頂輝煌,為士卒先。或勸去其翎頂,免為敵矢之的,寶貴曰:『吾服朝服,欲士卒知我先,庶競為之死也。敵之注目,吾何懼乎?』故戰時所部兵均勇往直前。惜孤軍獨當一面,大軍不為之援,日人圍之數重,全軍覆焉。事聞,贈提督,照提督陣亡例賜卹。」
但有一奇怪是,後來者人歌人哭,都較集中於鄧的身上。像潘飛聲,能有《秋感八首》悼念鄧世昌,卻沒有悼念左寶貴的。如果說潘飛聲是廣東番禺人,或可能是地域觀念,那麼梁煥奎是湖南湘潭人,但其《青郊詩存》中有《戰渤海》,也是為悼鄧世昌作,於左寶貴卻並未提及。這些事實,令人鬱悶。
近讀《十朝詩乘》見有胡硯孫觀察所賦《左將軍歌》,詩長六百餘字,比《圓圓曲》還長。讀之再三,令人神往。但這《左將軍歌》則多從側面記述,這是一般史傳所無的。也令左寶貴的形象更為人性化了。像「涅臂長懸報國心,生來慣識祁連塚」,連左寶貴「涅臂」也寫出來了。
而「空憐歲月去堂堂,攬鏡俄驚髯上霜。攜得琵琶紅袖妓,夜寒如雪按伊涼」。在此,讓我們看到戎機春色,刁斗溫馨,將軍的旑旎和見危授命是統一的。軍人的心態,被胡硯孫寫活了。
讀高適《燕歌行》「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人們總是把這兩句作為苦樂懸殊來看。總沒想到軍人的生死須臾之間,苦與樂都是同一莊嚴的事了。楚項羽聽唱虞兮泣下數行時,和左寶貴的「攜得琵琶紅袖妓,夜寒如雪按伊涼」,都是把苦樂同時鑄就感惜,其道理是一致的。
胡硯孫是四川成都人,著有《蘭福堂詩集》等。他的《左將軍歌》把左寶貴寫活了,而左寶貴的風流旑旎,也印證了拙藏的「蕙質蘭心」一軸,誰想到赳赳武夫,那「涅臂」之下,會有這樣的書法?要是當年胡硯孫觀察能早見及此軸,則又當為他寫的《左將軍歌》添加了詩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