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人眉頭眼額做人，那滋味，每個人總有機會嚐過吧。
比如有一暴烈嚴父，讓你在飯桌上小心翼翼地，把筷子抓得牢牢的，生怕碰出的聲響太大，惹來斥責，而風雲變色前，往往如雷亦如電，電如臉色先閃爍，然後轟然一聲雷擊炸開來。
所以重點是看眉眼。若是眉沒有上鎖，是鬆開來的，那可以讓筷子放肆點，夾菜時偶爾碰到盤子，發出叮叮響多悅耳，那口菜吞肚裏多可口。這種陰沈死寂的生活，令人累得不想再有表情，緊繃得厭煩了呼吸。
人沒有表情多好，我不用猜你你不用顧我，你要是動了天怒，直接領罰就是。人為什麼要有呼吸，這麼厭煩，如此磨人；所謂肅穆氣氛，慣常用聽得見蚊子飛過來形容，可蚊子不常有，會呼吸的生命卻總包圍左右，一桌子人吃飯，竟聽得見各自的呼吸，有大有小，時短時長，如變相禪修，卻更像山洪暴發前的協奏。
這可比聽人大大聲吩咐吆喝難熬多了。好的一聲低個頭領旨，再不甘願，也是光明磊落地捱苦；看人眉眼臉色，在心裏惦量着行止進退，是在卑躬屈膝地受死，可跪下了也無人看見，死了又死，輪迴了幾千回也沒人瞥見。
大概沒幾個人有如此嚴父，不過誰又沒有服侍過一兩個處於上風的戀人，三四個不怒而威的老闆？雖沒有邊拿筷子邊看臉色吃那口飯的遭遇，但鑑貌辨色的生涯，佈景道具不同，要受這氣的苦衷有別，練就出來的能耐，想必終生受用，也不想再用。
所以，先別妄談宏圖大志，說將來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之類。無論想成為何等樣人，首先素願，是越活越不想看人眉頭眼額做人，這才是根本，是一個人終身最起碼的成就。只有越活越回去的人，明明只有人家看他臉色的份，他倒反過來癡戀着過去有眉頭眼額可供參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