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無罪以當富貴
「講耶穌」是天主教、基督教神職人員宣揚福音。「天國近了,你們應該悔過」、耶穌是「道路、真理、生命」。五十年代我在一家天主教學校唸小學。學校規矩,凡是寄宿生,不論家中供養的是何方神聖,也要你在宿舍破曉時分聽到鈴聲就得爬起來,到「聖堂」跪着聽彌撒。
晚上睡覺前例有「晚禱」,然後是當值的神父講話,內容倒不一定是天堂地獄之說,更常聽到的是小孩子讀書做人的道理。主理校務的是祈神父,荷蘭人,他跟我們小朋友訓話時說的卻是口音極濃的廣東話。祈神父除了《聖經》外有沒有讀過中國的聖賢書,我不知道,只記得他在公開場合或跟我們私下談話時,偶然也會用上一兩句簡單的成語或諺語,如「勤有功、戲無益」或「少壯不努力,老大徒悲傷」等。
離開教會學校後,再聽不到神父「講耶穌」的聲音。「耶穌」也有「俗講」的。我少失怙恃,童年幸得祖母照顧。十二三歲,早有一腦子「獨立思考」,誰的話都聽不進去。祖母的話,更是異端邪說。每次跟她鬥嘴後她總會氣騰騰的說:「教曉你都家山發啦!」
「家山發」是因先人所葬的地方是福氣,所以旺子旺孫。我和弟弟聽了不知所謂,只覺得她嘀咕起來,總是喋喋不休,煩死了。阿嫲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但閒來總拿着「通勝」過日子,喜歡勸人為善,常常吟哦着「善惡到頭終有報,高飛遠走也難逃」。這些聽來像經文的話,害得我們疑神疑鬼。
從前我們把八股冬烘食古不化的人稱為道學先生。道學先生循循善誘,雖然老皇曆的話今天事事講究「獨立思考」的年青人聽不下去,這倒是值得我們思考的事,如果我們把前人的智慧一律以「聽耶穌」的散漫心情應付,這難道不是自己也變了心態狹窄的冬烘先生?在我們香港這個acquisitive society生活,如果我們能信奉顏斶在《戰國策.齊策四》對齊宣王說的話:「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富貴」──將會終生受用。
其二:貴庚
雅舍主人梁實秋的散文,跟金庸的小說一樣,已成絕學。本想多說幾句,轉眼已滿字限。且說梁老在〈年齡〉一文提到有人在宴會上問他年齡,他如實報上七十八歲。那人上下打量他一下,搖頭說:「不像,不像,很健康的樣子,頂多五十。」這傢伙怎會對梁老的年齡比他自己知得更清楚?看來胡適先生也曾因在社交場合太「嘴甜舌滑」惹禍。胡先生六十八歲時到了台灣,看到長他十多歲的齊如山先生,沒話找話說:「齊先生,我看你活到九十歲決無問題。」齊先生不領情,告訴他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矍鑠老頭,人家恭維他可以活到一百歲,忿然作色曰:「我又不吃你的飯,你為什麼限制我的壽數?」胡先生急忙道歉:「我說錯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