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剛與麥基 - 沈西城

龍剛與麥基 - 沈西城

一九六七年我隨外婆到灣仔「環球」戲院看《英雄本色》,龍剛導演,謝賢、麥基、嘉玲主演,故事嚴謹密縫,李卓雄(謝賢飾)的英雄形象深入我心,如今,龍剛、麥基,相繼去世,讓人感嘆。認識麥基,很偶然,十多年前的一個黃昏,我到北角找方龍驤不獲,信步在渣華道上走,不多步,看到禮拜堂門前圍滿人,趨近看,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拉高嗓門,在勸人信耶穌。男人臉熟,噢!那是麥基!老了,輪廓依然。他是我少年時的偶像,演阿飛,獨步影壇,有「東方占士甸」之稱,忍不住喊「麥基!你好!」麥基立時有反應,望住我。我忙說:「我是你的影迷!」麥基呵呵笑,走過來一把拉住我問:「老友記!你可有信教?」我搖搖頭。他臉上立時綻出燦爛的笑容:「好好好!」一連三個「好」:「那麼你要聽麥基的,什麼教都不要信,只能信基督教!」連推帶拽,把我帶進禮堂。聽了一大半,偷偷溜走了,我是無神論者,只好辜負麥基的厚意。
龍剛嘛,相識更早。五八年,父親買了輛「快意」牌轎車,每個週日都帶我遊郊外,有一回遊到「青山」酒店附近,正遇電影公司拍《蓬門淑女》外景,我嚷着要下車看,父親拗不過我,只好帶我看熱鬧,呀!林鳳呀!真人比上鏡還漂亮,她身邊還有一個男明星,正跟她配戲,男明星,粗眉大眼、顴骨高聳、雙眼炯炯有神,認得他,正是壞蛋龍剛。導演是周詩祿,上海人,爸爸跟他認識,因而造就了我跟林鳳合照的機緣(此照片已不知所終)。龍剛摸摸我的頭頂,柔聲說:「小朋友!你喜歡看電影?」我回說:「喜歡!但最討厭看你,你是壞人!」引得龍剛笑起來。第二次遇龍剛,是六○年冬天,他上門收取東華三院的善款,這時,我才知道龍剛有一顆熾熱的善心。第三次再遇龍剛,已是六九年,我接到《時代青年》月刊一封信,邀我出席堅道明愛中心《飛女正傳》徵文比賽頒獎禮,出席者眾,《時代青年》主編尹雅白神父外,還有龍剛和孟君。頒獎禮完畢後,龍剛、孟君跟我們一班青年茶聚,席間,尹神父提議組織一個「青年筆會」,由龍剛和孟君出任會長。
龍剛對寫作很有心得,鍾情俄國小說家的作品,崇尚人道主義,這就影響了他日後拍電影的方針。六七年的《英雄本色》,說的是一個釋囚不為時容的故事,對犯罪者充滿同情,在當時的粵語電影中當屬罕見。《英雄本色》的構思,源自一部印度電影,龍剛套用過來,屬辭比事,渲染點綴,成為了風格嶄新的粵語電影。電影賣座,奠定了龍剛大導演的地位。其後,龍剛走偏鋒,拍了多部破格電影,尤以《廣島廿八》最為惹人議論,電影透過原爆禍害者的苦況,探討核武對人類的影響,對日本受害者隱隱寄予同情,那還了得?批評、咒罵之聲,四面八方湧來。老朋友劉乃濟說「那時距日本投降不到三十年,你公然表示同情,電影怎能賣?漢奸!」話說大了,龍剛哪是漢奸!他是破格電影的先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