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食龍蝦 - 許禮平

啟功食龍蝦 - 許禮平

拙藏趙少昂一幅畫贈鄺山笑龍蝦橫幅,兩隻色彩斑斕的硬殼巨物佔滿畫面,兩條堅實有力的長鬚搖曳,眾爪亂撥,鮮活生猛,兼具蜿蜒威武之態。「龍」的美稱,或者因此而得。用以別於齊白石的基圍蝦。白石老人生長湖南,久居京師,恐也未曾見過龍蝦,所以筆下水族有魚蝦蟹,卻無龍蝦,以未嘗寓目不肯下筆故也。趙伯(少昂)活躍於香港,喜啖海鮮,龍蝦為蝦中極品,趙伯食得開心,因之樂為龍蝦寫照。
憶八十年代初,啟老(功)蒞港講學,筆者權充「副官」,保駕護航。有日家父自澳門來港,請啟老午饍,由筆者陪同。席設灣仔近消防局謝斐道北苑,主菜即為白灼龍蝦。家父夾着切得薄薄的龍蝦肉,在滾燙的湯中稍一划撥,即遞至啟老碗中,讓他老人家品嘗。家父自己偶爾嘗一兩口,而筆者雖未沾一口,但觀啟老甚為欣賞的笑容,此龍蝦肉當甚美味也。啟老飽餐之餘說,他小時候家中也有龍蝦,但只觀其形卻不知其味,因為家中那隻龍蝦只是標本,無法啃的。在啟老當年幼小的心靈中,一直惦記着此物究是何種味道?幾十年來,未曾得試。今日有緣品嘗,原來如此鮮味可口。說得幾乎眼眶泛光。珍貴的東西對老人家來說,不一定對口味。例如七八十年代榮老闆(毅仁)送啟老花旗參,那時花旗參在北京是珍物。但啟老蒞寒舍時,筆者饗以泡野山花旗參片茶,喝了幾回,啟老要求喝回普通茶(普洱),或者花旗參性寒,啟老腸胃不合也。而龍蝦則完全對他的胃口,多多益善。但當時生龍蝦在香港也是昂貴之食物,相信啟老訪港三個月間,也只吃過這麼一回。
九十年代,傅抱石二公子傅二石蒞港,筆者招飲,席設高士打道伊利莎伯大廈某海鮮酒家。只我們二人,叫了兩道菜,主力是上湯龍蝦。二石大口大口吞噬龍蝦肉,他一個人幾乎幹掉一隻大龍蝦。二石吃得津津有味的說,他爸爸傅抱石一輩子也沒有這種「待遇」。飯局有紅燒肉已是上佳美食,遑論龍蝦。
八十年代在香港吃龍蝦,如果不要求尚能游水的,冷藏的龍蝦用芝士焗,在西餐廳是常見美食,不算奢舉。前幾年到美國波士頓,由台公(靜農)媳婦朱博士請吃當地有名的龍蝦,一聽價錢,也不昂貴。舊日北京的高級餐館不見有龍蝦供應。九十年代初王府飯店、京廣新世界等飯店中有些餐廳見到有龍蝦供應了,還在門口大字標明價碼:外匯券六十八元(合港紙二三百元,另加服務費百分之十五)一両。其時北京一般薪水人民紙二三百元,一個月所得只夠買三四両龍蝦,當時的確是奢侈物。所以筆者在北京吃飯,從不點龍蝦。
九十年代禮頓道松竹樓隔壁有家日本餐廳,嘗見一肥碩食客,獨自一人享用一整隻龍蝦刺身。龍蝦外殼仍然綠色,襯托殼中一片片的透明龍蝦肉,雅淡可人。惟該隻龍蝦雖然外殼已被一分為二,肉身也被化整為零切割成若干片,龍蝦頭卻仍然微微郁動,雙眼仍然轉動,兩條觸鬚緩慢擺動,表示牠一息尚存,仍未斷氣。而店家以此表示新鮮。食家不管「君子遠庖廚」之訓,食得甘味,只求大快朵頤,其餘非所知也。啟老當年所吃白灼龍蝦,較之日式「凌遲」食法,究是文明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