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談跳舞》有一段側寫上世紀三十年代南洋小鎮風景,雖然她本人從未在赤道旁邊散步,那支神筆卻描繪得栩栩如生:「城中只有一家電影院,金桃和其他富戶的姑娘每晚在戲園子裏遇見,看見小姊妹穿着洋裝,嘴裏並不做聲,急忙在開演前趕回家去換了洋裝再來。」別以為我企圖趁近日《少帥》出版掀起的熱鬧,新書尚未到手不能置喙也身痕難當,求求其其抄一段舊文表示追上潮流,查實是受到《等一個人咖啡》演員過江謝票的啟迪,由一宗土裏土氣的娛樂新聞,思緒擴散到藏在記憶角落的類似祭典。
五六十年代香港兩大國語電影公司,基地不約而同設在新加坡,陸老闆和邵老闆過年過節不論搭飛機還是坐郵輪,都一路向南才能跟家人團聚,市場考慮往往針對於蕉風椰雨中打拼的鄉里,當地影迷也真爭氣,奮不顧身集體發明星寒,以辛苦賺來的血汗錢扶助東方荷里活邁上康莊大道。然而非常有趣,登台掘金的通常是粵語片伶星,印象中國語片組只得夷光和白冰,且都並非一線阿姐。張愛玲形容的小家碧玉爭妍鬥麗場面,在我童年已經不復見了,蒲電影院的常客縱使不至於高端大氣,起碼洗脫了「蓋住了頭,蓋不住腳」的小家子習性,乘機展覽時裝者銷聲匿跡。唯一的例外,是來自沙朥越的遠房親戚,鄭而重之訂了《仙樂飄飄處處聞》門票,悉心打扮操往戲院——女眷穿什麼我忘了,但很記得英偉俊逸的大表叔二表叔穿的是漿過的棉質長袖白恤衫,像透毛姆小說裏的人物,三表叔則比較飛型,教我幻想巴金《家春秋》的覺慧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