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曆年間活躍的詩人冒伯麟客居南京時,常與譚元春等出入秦淮河畔,他還輯成一本《秦淮四美人選稿》,收錄萬曆年間秦淮藝伎馬湘蘭、鄭如英、趙今燕、朱無瑕的詩作。
「四美人」都以才藝稱絕一時,其中冒伯麟與鄭如英走得很近,鄭如英有《述懷詩寄伯麟》:「浪說掌書仙,塵心謫九天。皈依元夙願,陌上亦前緣。」「掌書仙」原有來歷:唐代長安名妓曹文姬,丰姿艷麗,卻不喜操弄絲竹管弦,只醉心翰墨。多少富商、貴人對她一見傾心,曹文姬卻不為所動,非要等到寫得好詩的佳偶。任姓書生投詩一首:「玉皇殿上掌書仙,一染塵心謫九天。莫怪濃香薰骨膩,霞衣曾惹御爐煙。」曹文姬讀罷大喜,與之成婚。夫妻唱和,其樂融融。
錢謙益的《列朝詩集》選有鄭如英的詩,他在詩人小傳裏介紹,鄭如英「韶麗驚人」,曾在金陵艷姬中名列榜首,愛讀詩詞典籍。冒伯麟也說她手不釋卷,「朝夕焚香持課,居然有出世之想。」
鄭如英與期蓮生因眉目傳情而相悅相好。這類始於歡場的愛戀,似乎多數難逃勞燕分飛的慣例。鄭如英寫了不少詩文給期蓮生,兩人互有唱和,後者為她寫有《長相思》曲。
相思源自別離,他好像經常都在離開。鄭如英的《雨中送期蓮生》,寫送別時他倆的「執手相看淚眼」:「執手難分處,前車問板橋。愁從風雨長,魂向別離銷。客路雲兼樹,妝樓暮與朝。心旌誰復定,幽夢任搖搖。」
風雨中送行,離愁別緒更濃。鄭如英對期蓮生寄情也寄物件。比如《贈期蓮生半臂書》說:公子歸去,沒有什麼贈別禮物,親手為你裁製了一件背心禦寒,不知不覺就縫到天亮。「願勿棄人並棄衣,自忍凍歸也。」看得出他倆的關係有某種程度的傾斜,鄭如英用情更深,卻又對他沒有十足把握,所以寫得深情而有謙抑。
她的《又與期蓮生》寫得更是悽婉:「英與足下,才結新盟,便當分別,好事多磨折耶!」前一天他倆還曾促膝談心,分手當天,她原本想找一僻靜處,「與足下將種種情懷、種種囑語,舉杯細說。」沒想到走到碧峰寺,車馬簇擁,人多眼雜,只得入寺,見到不少先到的客人。她預感到那天已沒有機會與他獨處,「苦不堪言」。期蓮生來後,他倆「嗚咽共話」,話沒說完又被勸酒。
與足下舉杯時,英心魂如醉夢。霎時又促去,聽去罷一聲,如萬針刺我五內。欲隨,不可。欲捨,不能。此時此刻,寸寸柔腸,絲絲痛斷。
期蓮生走後,鄭如英返席與眾人共飲,「以酒自遣,不覺大醉。」回家後,靜夜寂寂,「悽悽盡是離況。即無情,當此能不淚流!」青樓女子的文字,不像閨秀那麼矜持、端莊,表情達意,往往直抒胸臆,別有一番奔放、熾烈。鄭如英的這封信,同樣寫得濃稠、火辣,筆墨也靈動流利,她的難捨難分、黯然銷魂之態,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