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日，朋友給我傳來一張照片（圖），照中黑衣李小龍，看他抬腿一踢，腳尖不偏不倚落在對手白衣少男下顎，白衣少男是我老朋友阿漢（張永漢）。照片背後站着的那個身形高大挺拔漢子，是李小龍御用武師陳龍（綽號蔴菇）。阿漢當年是武師，偶也充任替身，跟已故的林正英和錢小豪等拍過不少動作電影。七二年，阿漢正參與《龍爭虎鬥》的拍攝，然而這張照片並非《龍爭虎鬥》劇照，而是當年「華納」電影公司外景隊到香港訪問李小龍時所攝。「嘉禾」安排一眾武師跟李小龍搬演動作，豐富拍攝，地點挑了港島大潭一位富豪的別墅，時間應是七二年深秋。李小龍過往度動作招式時挑對手首選必然是陳龍，那天不知為什麼，興之所至，對住阿漢大喝一聲「阿漢！Come on！颼——」聲猶未竭，腳已踢至阿漢下顎前半寸，疾如鷹隼，戛然即止。我問阿漢怕不怕？答道「我已呆了，哪想到怕！」李三腳速度之快，異乎常理。
七一年十月《唐山大兄》公映後，全港哄動，李小龍潛龍升天，成為巨星，炙手可熱，「嘉禾」老闆鄒文懷立即電召李小龍從美回港，在九龍何文田窩打老道山租賃一層房子供彼棲住。李小龍千叮萬囑鄒文懷不必為他準備傢俬，只消在客廳、房間放置榻榻米便可，鄒文懷如奉綸音，一一照辦。為拍戲加強磨合，阿漢、陳龍等武師一起入住，每天陪李小龍練功，李小龍從美國運來不少練功器材，琳琅滿目，種類繁多，看得阿漢等人目瞪口呆，不勝驚異。阿漢說：「其中有一部靜電機，小龍哥專門用來強化肌肉。」用時，電夾箝肌，扳動開關，「滋滋滋」聲起，肌肉隨之彈跳。李小龍教阿漢和陳龍試練一下，陳龍不知好歹，一聲「OK」，夾上電夾，「滋」的一聲，應聲跌倒，喘氣道：「小龍哥！好……好……犀利！我……我頂唔順！」李小龍哈哈朗笑：「蔴菇！有無搞錯，我只開咗一度咋！」挨到阿漢，見蔴菇連一下都挺不住，心底發毛，卻又懾於李小龍虎眼圓睜，只好牙根咬緊一試，也是一下倒地。李小龍搖搖頭：「你哋真係渣！睇我啦！」下顎向上翹，嘴一歪，箝電夾於臂、腹，伸手扳掣，「滋滋滋」！李小龍紮馬張手，身上肌肉不住跳彈，卻是屹立不倒，過了數分鐘方止。阿漢趨近看，度數赫然是「四」，嚇得怪叫起來。李小龍練功，慣用一部抬腿機，一連可抬數十下，阿漢、蔴菇只抬五六下，雙腿已痠軟抽筋。
阿漢跟李小龍相處了一段長時間，從不聽他提詠春和葉問，一次「金漢」酒樓閒談中，講到武術家，李小龍率直說：「拳我服奇里，腳服李俊九。」奇里是拳王，不必多贅；李俊九則是跆拳道之父，腿功厲害。阿漢年輕膽子大，問李小龍如果跟奇里對壘，可有勝數？李小龍說：「奇里一拳五百磅，捱他一拳，死梗，不過——」頓一頓，嘴一撇：「他打到我咩？嘿！」高傲自信，誠是李小龍本色。李小龍武功蓋世，偏有武林師傅不服氣，趁拍戲時溜進來充武師挑戰，一招掛彩，師傅不服，擺手喊：「唔算唔算，我仲未準備好！」李小龍冷冷說：「打交邊有準備，中就係中！」
當年電影圈曾流傳一句話「腳係李小龍，拳係陳惠敏」，到底惠敏能否跟小龍哥比試？我跟惠敏認識逾三十年，無話不能說，直接問他，惠敏哈哈笑：「西城！我點敢同李小龍打！佢係我偶像！」七二年，惠敏作客李小龍九龍塘「栖鶴小築」，聽李小龍講解「截拳道」，宗旨是「快準勁」（註：注意「快」是第一），拳無招式，只重搏擊。「截拳道」，奇不在勁雄而在便捷，意隨念起，後發先至，一招制敵。惠敏說：「嗰次我同小麒麟去李小龍屋企，真係想同佢比試一下，睇過佢踢腿、出拳，無謂咯！」問其故？惠敏罵道：「西城！你想大佬出醜咩！」聽說王羽曾跟李小龍切磋，兩人入健身房，出來後，李小龍神態自若，占美大哥閉口無言。王羽「好打」，影圈聞名，技不如李小龍，不足為辱，能與彼交手，已是一生榮譽！一個去世四十一年的人物，迄今仍為人談論、追緬、哀悼，匪是不滅神話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