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京,比香港涼快。但每逢夏天,我格外想念香港的游泳池。是的,不是海灘,是泳池。因為從我有記憶開始的夏天,就是在漂白水味的池水中度過。沒下過游泳池,就不算過夏天。
從幼稚園開始,我就開始跟親戚去柴灣游泳池游泳。那個年代,小孩都流行住在親友家放暑假,一大堆表兄弟姐妹像倉鼠般窩在一起生活,同吃同玩同睡。當時每星期總有兩天,由大舅母帶着我們去泳池玩一個下午。當時我還是「水泡黨」,但只要泡在水裏,就爽得像聞了貓草的貓。更重要的是,游泳池的餐廳,水準都不錯,游泳過後的一杯紅豆冰與炸髀,就是我永遠忘不掉的童年回憶。
後來在七、八歲的暑假,我媽讓我跟表姐弟去維園上游泳班。那時候一星期有三天的課,每次都在七點半或八點開始。泡在成人池裏,沒有水泡手袖與浮牀,我喝了不少漂白水後,終於學會了蛙泳。然而因為太懶,我去游泳只是為了可以浮在水中,所以一直都游很慢,那就是……維園伯伯婆婆永遠比我快一個塘。
光明正大看男生全相
小學五年級時,暑假終於不再在親戚家度過,我擁有自己的朋友班底了。我最喜歡放學後跟朋友一起去大埔游泳池,當時那應該是除了水上樂園,唯一有大型滑水梯與嬉水池的地方。已經忘了跟多少朋友去過,也忘了玩爛了多少件泳衣,我只記得整個中學的夏天,都有一股泳池水跟肥皂混雜的氣味,連喜歡過的男生,身上也散發着這種味道。公眾游泳池,除了滿滿的池水,還有飄散在空氣中的費洛蒙。有甚麼場合比游泳更光明正大看對方「全相」呢?那時候不流行由頭封落腳的泳衣,男生胸前的是肌還是骨,一字肩還是A字膊,肚子是聯合國還是八塊腹肌……這一切都是在校服底下看不清的啊,所以更要把握一起去游泳的機會。
最後一個有印象的游泳池,就是九龍仔公園。那一年是沙士,大學都停課了,三月底的池水還是冷,但我住的宿舍就在旁邊,根據政府不要留在室內的呼籲,我就跟同學泡游泳池了。每天下午,游泳的人都只有我倆,還有值班的救生員。每次游完沖身後,我們就直奔九龍城街市頂樓熟食市場,吃炸髀西多與紅豆冰(對,我在這方面很長情的),然後再買菜回宿舍做飯。
可是說來說去,我想念游泳池的原因,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愛游泳,而是我喜歡有用不完的時間給我揮霍。我喜歡的,是耗得起的感覺。只有在小時候,才覺得時間是需要打發的。尤其是當我在北京游泳想了一整年,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可負擔又乾淨的選擇,最後千拜託萬拜託,在朋友家屋苑的室外游泳池面朝太陽浮游……我才知道真正的侈奢,不過如此。
【前世作孽,今生寫字】
撰文:陸以心
《春嬌與志明》編劇,精神與肉體長期處於越吃越餓狀態。
本欄逢周二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