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偷換概念——北上碰釘記 - 沈西城

出版偷換概念——北上碰釘記 - 沈西城

日友本池滋夫是《讀賣新聞》要員,七九年他邀我到日本共事,翻譯植田正史(另譯志)的漫畫,便正是後來國內聞名的《碰釘先生》,《碰釘》是我首譯的名字,給內地出版社沿用了。翻好後交由「竹書房」社長野口彌太郎發行大陸,我就回香港。這本《碰釘先生》經過重重波折,在八十年代初期在內地出版了,《碰釘先生》沒碰釘,倒是我這個譯者北上尋金碰了釘,此話怎講?且聽道來。
九十年代末,內地傳消息,出版將會對外開放,我神經觸動,何不先在內地插一支旗,萬一真開放,易辦事。適巧廣州老作家陳欽然到深圳,我跟夥伴王君一起去賓館看望他,他說廣州有個朋友阿柏,專事發行,路數多、人脈廣,他可介紹,聽了大喜,就請老陳做顧問。二〇〇一年整整一年,我跟王君跑了好幾次廣州,阿柏昂首挺胸保證出版沒問題,不過在內地辦雜誌,沒法子拿到刊號(書號可買,刊號不行)。那咋辦?阿柏用帶鄉音粵語說「唔使驚,阿柏有計仔!」就是向現有的雜誌租刊號。別以為內地出版事業蓬勃,出版商人人賺大錢,原來不少慘淡經營,幾無法糊口,只要付他們一定數額,就可租得刊號,方法是保持原有雜誌招牌,縮龍成寸,然後將新刊物名號放大,偷龍轉鳳,這就成了正規刊物,不愁被抄檢。
我跟王君大為興奮,夙願終可成,哪能不開顏,遂託阿柏去辦。過不到幾天,好消息傳來,說找到一家《貢嘎山》月刊願意合作,《貢嘎山》?我聽也沒聽過,老陳說這是隸屬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區的一個地方,是有名的風景勝地。我跟王君、阿柏從深圳乘機到成都同雜誌負責人楊君面晤,言談甚歡,最後以兩萬塊人民幣一年租用了《貢嘎山》的刊號。刊號到手,立刻動工,選用《武俠世界》名家稿件,武俠、推理、詭異、愛情,一網打盡,自忖內容多采多姿,美不勝收,老陳、阿柏看了,也拊手稱譽,以為必能暢銷。為了吸引讀者,月刊命名《小說王》,心想名家多、佳作夥,以中國十三億人口,只要千分之一的人看,讀者起碼一百多萬,一冊七元八角,半數進袋口,一年可賺幾百萬,想呀想呀,媽呀!眼前飛舞的全是「毛頭」人民幣!創刊號出版了,我跟王君滿懷期待,守在香港靜候阿柏的捷報,可等呀等,梯聲響不見佳音來,不妙的念頭陡然襲來。跟王君跑到廣州找到阿柏,支吾以對,只說會致電楊君問問。再問老陳,回說「你們相信阿柏,我是顧問,哪知道?」王君是聰明人,以前也曾跟內地人打過交道,說:「大哥!大事不妥了!」有啥法子?只有纏住阿柏不放。轉眼兩個月過去,捎來的回覆總是「賣緊」、「賣緊」,貨出不見現鈔來,天下哪有這回事?守在香港的我們唯一的方法就是追問阿柏,電話打去,先是咿咿唔唔敷衍,繼而電話不接,最後,電話變空號,我跟王君坐直通車趕去廣州阿柏家,哎喲喲!黃鶴不知何處去,異客心傷恨悠悠!王君致電問成都楊君,回說「發行款子早給阿柏了!」我們跑去問老陳,他摸着頭:「阿柏我不太熟,是老同志介紹的。」天呀!最愚蠢的人(何況我是知道自己蠢的人)也知被騙了。託人查去,才知阿柏以前是賣黑書的,欠了人家不少錢,只好偷偷挪我們的款子去償還,我們兩頭肥羊上門,豈有不咬上一口之理,算我們倒楣!嗣後不服,再兩度北上皆鎩羽,不提也罷。
滯留廣州期間,發現書局有我的小說上架,全是翻版,向文化局的「領導」投訴,你猜怎說:「呀呀!沈先生!你有名才翻你書呀!那是給你面子!」一聽,險些暈厥!明搶變抬舉,正如將「和平佔中」硬說成「暴力抗爭」,共黨偷換概念,天下第一!「北上碰釘」實是好教訓,它讓我的發財黃粱夢醒,名心枯化,我清晰領悟到在這班狐群狗黨領導下,中國難有燦爛的明天,繁華靡麗,轉眼便空!
附言:友人責我不早諳倪匡精神,致罹此禍,若不貪「共財」,何遭此殃?罵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