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回歸的江紹祺是朋友的朋友，數年前聽說計劃搞「老同」口述歷史，到處尋找適齡基佬做訪問，因為實在和他不熟，無謂冒失暴露自己的涼薄兜口兜面潑冷水，但那聲「祝你好運」顯然講得心不在焉。不是對前輩的腳印沒有興趣，舉個活生生的例子，留法畫家張某每次提起六十年代的歡樂和荒唐，我都忍不住慫恿他改行寫自傳，甚至不知天高地厚自薦替文字潤色，然而缺乏學術傍身的緣故，總是覺得陌生人拿着放大鏡研究標本不自然，再漂亮的蝴蝶經過冷冰冰的手術刀解剖，也很難保持與生俱來的丰姿。
一轉眼《男男正傳》出版了，收到書翻開來跳過序看了幾頁正文，嘩不得了，打頭陣的陳伯竟然栩栩如生，完全推翻了杞人憂天的偏見。不但活潑的口語傳神，連資料上的前後矛盾都值得加分——一九二四年出生的主角「十八、九歲時，電影開始普及，當時電影拷貝供應不足，常有兩間戲院輪流用同一拷貝，所以電影菲林行業應運而生，簡稱為『走片』。陳伯以走片為生」，合指一算，約莫是四二四三年間的事，接下來卻說「他走片直至到一九四一年年尾」，十七歲便退休了，然而白頭宮女話當年的確是這樣的，打仗走難嗰陣籠統交疊和平嗰年，顛三倒四跟自己捉迷藏。用詞和摩登基也有出入，譬如將零號和一號稱為雙性：「我宜家講出嚟唔怕失禮，我兩樣都有，叫做雙性。所謂雙性呢，又有男人又有女人嗰類，有前又有後，兩樣都有……」口氣委實太可愛了，「唔怕失禮」不就等於昂然出櫃麼，莎士比亞話齋，玫瑰不論叫什麼名字都一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