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票選世界上最惹人討厭的生物,不論是經全民公投抑或是小圈子選舉委員會推選,曱甴肯定榜上有名。每天回家或是半夜推開廚房門找水喝,只要一開燈,隱約看到有黑點在急速逃竄。起初以為自己老眼昏花,多遇上幾回,才確定原來已闖進了不速之客。
曱甴之討厭,在於其無處不在。碗櫃內潛伏了一隻、洗衣機附近也見其影蹤、鋼琴後原來築了個安樂窩、連孩子爸的臭鞋竟然也獲垂青。出奇不意的現身,往往令大人細路忍不住尖叫。家中四人兩個躲進了房間,一人聲稱不願殺生,媽媽惟有頂硬上。幸好是體形細小的德國小蜚蠊,可施以拖鞋擊殺。
實情是──我最怕曱甴。小時候,一家七口蝸居於三百呎的單位內,當然放不下七張床,加上全屋只有一把吊扇,每逢夏天,在地上鋪張大膠蓆,打開大門,隔着鐵閘,全家席地而睡。由於空間細,各人睡時需肩並肩,誰睡在哪處,都要透過猜包剪槌決定。廚房門口與大門旁邊是最不受歡迎的地方,原因很簡單:晚上一定會遇上曱甴,而且是隨便一隻也較我們任何一根小手指長的美國蟑螂。整晚與曱甴作伴,一合上眼便想到那小討厭將會爬上你身爬上你面,那個小孩可以香甜入夢?
童年陰影作祟,到長大成人搬家獨居,每逢入屋前總會先伸手開燈,等待三五秒,讓敵人安全撤離後才入屋;即使在家中狹路相逢,也只能把大廳廚房統統割讓,逃進房間偷安。
當了媽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時有聽聞關於母親勇救子女的新聞,譬如車禍,母親忽發神力一手把汽車推開、又或地震塌屋,百磅不到的慈母為救瓦礫中的愛兒,竟可把千磅巨石抬起。我與曱甴的抗爭,大抵就是處於這種狀態。敵人出現,若未能及時殲滅,難保不會在半夜溜入女兒的閨房,重演我當年的恐怖經歷。況且家中現蟑蹤,對主婦而言實在是奇恥大辱,所以只能「倒抽一口涼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般趕盡殺絕。
可惜敵人遠較想像中強橫,明明成功搗破了一個巢穴,過了幾星期不知哪裏又冒出一群生面口的。
忍着厭惡上網找了好些關於曱甴習性的資料,最令人氣餒的現實是,曱甴愛群居,撲殺了一隻,還有千千萬萬隻躲在家中的暗處。一群歐洲科學家曾把一隻機械曱甴放進曱甴群中,互相融合後便輕微調校其習性,讓它留在較多光線的地方,曱甴群雖不愛光,但沒多久也隨夥伴移居。另一組科學家的實驗是把50隻曱甴放在一起,眼前是三間各可容40隻曱甴的曱甴屋,神奇地牠們會一隻不差地分為兩組,每組25隻住進一屋,餘下一間讓其空置;若把屋的空間增大,則50隻會全居於一起,餘下空屋兩間。
還是面對現實吧!其實曱甴已有億萬年的演化歷史,即使核災出現又或被斬去頭顱,仍可頑強地生存,若要鬥命長,廣義而言我必敗無疑。生活在今時今日的香港,不如務實點,仿效一下曱甴的生存智慧:I am a survivor. I am like a cockroach, you just can't get rid of me.
(此專欄的文章已輯錄成新書《逃離怪獸學制》,各位多多指教。)
蕭煒春
傳媒人、兩女之母。徘徊於工作與家庭之間,終日嘔心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