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患有唐氏綜合症的何榮新（新仔）有點害羞，跟他握手，他漲紅了臉，雙手環抱着導師梁紹輝（輝Sir），讓輝Sir喘不過氣來。他抬頭情深款款與輝Sir對望，笑眯眯的眼成了一條線，加一對小酒窩，那張天真的笑臉，令人難以忘記。「他平日工作很自立的，一出門就依賴我。」 輝Sir是社企iBakery烘培生產主管，四年來與弱能人士工作。早前他倆到京都跟凱悅酒店日本餅師學做綠茶黑糖蛋糕和煎茶曲奇。眼前的他倆，我看到一對父子。
記者：陳芷慧
攝影：潘志恆、陳永威
首次出國、首次乘飛機，新仔卻表現得如常冷靜。在機場臨行時，新仔母親還以為他會很緊張、會依依不捨，誰知他頭也不回就入閘了。抵達日本機場後，導師輝Sir問新仔：「剛才乘飛機，緊張嗎？」新仔微笑，淡淡然地回應：「平常心。」同行的姑娘和輝Sir聽後很愕然。新仔雖然已25歲，但智商其實像10歲小孩般單純。輝Sir說：「從未聽他說過『平常心』這三隻字。」即使將走進廚房裏學做餅，新仔亦以平常心來應付。
他們不擅表達，卻從觀察中學習
難以想像，這位每刻都在期待吃綠茶冰淇淋的人，他的工作態度是何其認真。還記得在日本訓練的第一天，他忘了戴上餅師帽，露出了難堪的神情，他對自己失望了。在學餅的過程中，主要是輝Sir跟日本餅師Kondo San交流學習，新仔則默默在旁觀察。不熟悉新仔的人，還會以為他在發呆。「一般麵包造型的工序，弱能人士只要一至兩星期就駕輕就熟。他們或許少發問，不擅表達，卻懂得從觀察中學習。」最深刻的一幕，是輝Sir讓新仔嘗試將茶葉碎灑在曲奇餅上成直線作裝飾，他那肥胖的手指像五條小青瓜，顯得有點笨拙，茶葉灑得有點粗。眼看輝Sir一下子完成了一盤曲奇，他有點焦急。輝Sir安撫說：「新仔不用急，慢慢來。」新仔深呼吸，重整旗鼓，輕拍鐵兜，讓茶葉聚成一堆，再次灑在曲奇餅上。我們都覺得新仔做得不錯，惟獨新仔尷尬地搖頭，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從這小小的工作智慧，就看出平日輝Sir的教導是何等無微不至。
要建立父子般的關係，很不容易
原在烘焙室工作的輝Sir希望為工作加添一層意義，於是四年前加入社企iBakery。「起初發覺我說五句說話，他掌握不到。後來四句、三句，一路調節，結果兩個多月大家就掌握到溝通方法。」輝Sir表示，跟唐氏綜合症患者合作要先得到他們的認同，不能用「食條『腸腸』先」的叠字方式跟他們說話，他們享受的是父親式關顧，例如「新仔，你食咗好多喇喎，唔好再食喇。」輝Sir還指，無論多忙，也要記得提醒他們喝水、小休和去洗手間，因為他們會忘記的。原來，新仔是一名毒男，經常機不離手。「我最擔心他回家過馬路時還在玩手機，所以每天放飯前都要提醒他看車。」 他們頭腦明白的有限，卻擅於用心感受。「你對他好，他們知道的」，輝Sir的父親心腸就是這樣訓練出來。
不過，有時候新仔的執着的確讓輝Sir很苦惱。「記得有一次他雙手各抽着一袋麵粉，導師們勸他分兩次搬，他怎勸也不聽。」結果輝Sir要親自出馬，向新仔細聲地解釋：「因為你一次過搬兩袋麵粉，會弄傷腰，我便少了一個好幫手。」常有人以「情緒不穩」來形容唐氏綜合症人士，但其實人人有情緒，又豈能如此標籤他們呢？面對新仔的固執，輝Sir有了撒手鐧，「他早前獲得親善大使獎。你有甚麼東西想他答應，叫聲『親善大使』便可以了！」
幫他們找到崗位，是我們的成就
新仔現在於iBakery負責做麵包最重要的工序－－「宵種」，既要磅又要搓麵粉，眾人中他進步最大。輝Sir笑言新仔很貪吃，今次來京都，母親還擔心他會吃壞胃。起初一起合作時，他最愛偷吃吉士醬和叉燒餡。「每次問他，他都答得很妙，說他在試味。後來我告訴他偷吃很不衞生。」輝Sir轉頭問新仔現在會否再偷吃，他連忙搖頭，還扯扯輝Sir的衣袖，請求不要再爆他的瘀事。「他現在好蠱惑，有時候抹工具會偷懶。」
不只新仔會偷懶，一般弱能員工假期後都仍然holiday mood，很多工序都會忘記。出乎意料地，這次新仔從京都回來，工作比從前還要積極。我去探班，只見他在小小的工場裏鑽來鑽去，摩打手般收拾工具、倒垃圾和搬麵包。輝Sir說：「因為京都凱悅酒店的廚房很大，餅師們都忙着在兩邊餅房跑來跑去，於是他有樣學樣。」新仔說他不捨得京都，最懷念每天晚飯後，我們慢步回酒店的路程。當日我們在黑夜中穿過古街，輝Sir也驚嘆地說：「為何日本的房子這麼美？」我們在思考香港與日本文化的差別，惟獨新仔默默地讀着門牌上他僅餘認識的漢字。這世間最重要的道理不是用頭腦去明白，而是用愛去感受，正如他兩師徒抬頭望向長空，同樣像孩子般讚嘆：「嘩，天空有星啊！」父子般的溫情令作為旁人的我暖上心頭。
一塊曲奇一個機會
於2010年7月成立，iBakery（愛烘焙麵包工房）是東華三院屬下專門訓練及聘用殘疾人士的社會企業，當中超過一半學員為輕度智障、唐氏綜合症和視障等殘疾人士。iBakery曾邀請台灣「麵包教主」王傳仁師傅教授員工做麵包，而去年京都凱悅酒店亦有見iBakery的出品水準高，於是派酒店餅部總廚來港親自傳授綠茶曲奇做法。除了烘焙服務，iBakery還開設了餐廳和輕食站，為殘疾人士提供多元化的訓練及工作機會。
http://ibakery.tungwahcsd.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