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那年的春夏之交,我時為中二,心智尚很幼嫩,那時候鋪天蓋地的民情和時局的資訊,每天都充塞着我腦,我專心不了讀書,結果那學期我成績很差。
我一直是一個做事需要專心致志的人,尤其是搞創作,尤其是拍電影。這陣子,我正忙着展開新電影,但近月來城中出現的抗爭,也確分去了很多的心神,其中我花了不少時間,向身邊一些親人解釋6.22的投票是甚麼?三個方案是甚麼?還有東北發展撥款事件。某些細節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時候,我便盡量先去查過明白。當然,我不再是廿五年前的少年。我提醒自己,在被打壓、抗爭的時代,更要緊守本身的工作崗位,不要出亂子。而且,跟從前那些我未必很愛讀的課本不同,現在的工作,我慶幸可以義無反顧地相信並投入去做,當中找到的價值,我認為是與我城現在需要的力量並肩而行的。過去的幾星期,我和團隊們正進行試鏡,從新演員招募的應徵者之中,挑選電影中幾個重要的年輕角色。這漫長的過程,或許不符合一般在香港拍戲更講究效率的做法,卻是我認為最有意義的部份之一,因為從中我看到很多夢想、很多希望、很多生命。
這些來報名的年輕人,有來自演藝科目的學生,有來自模特兒或藝能公司、也有只是愛演戲,幫過朋友演出過功課短片的朋友,或那些自導自演的youtubers ...
我們花了頗多時間跟他們談話,你跟他們越談得多,你就越不捨讓這個城市繼續淪落下去。
有幾位同學,從前讀一般的文法學校,對那些科目無甚興趣,成績很差,結果轉到讀兆基創意書院,主力學習創作、文藝和人文科學,他們均不約而同地長篇大論說現在如何眼界大開,自由學習,喜愛上課,找到生命的方向。
另有一位仁兄,外形不甚突出,開始時我只心想:志在參與的精神應該值得尊重。但試鏡時他卻極度投入角色,把劇本中的一場戲推到一個我未有想像過的濃度,相當攝人。事後我問他何以令他投入得到那麼多的感情,他卻道出了身世:因為經歷貧窮,他試過一邊上學,一邊當不同的兼職,從中領略到不同行業的滋味。這些閱歷令他想去走演藝的路,因為演戲,可以讓他發揮到那些經歷給他的體會,也可以延續他去了解不同的人生。對於這位朋友,我和監製都不約而同有共識:一定要安排一個角色給他。
人心未死便有希望
最年輕的一位應徵者只得十五歲。她在報名表上的字體鐵劃銀鈎,說話很有自信。她說來面試並不志在入選,最大的目的是想告訴我們三位導演和監製,香港還有很多有夢想的人。她曾經教過一班小朋友演出歌劇,其中一個讀K3的小孩子,竟跟她說,教跳舞第時搵唔到食的,令她非常無奈。所以她來參與面試,把訊息帶給我們,也就是對夢想的守護。
在越來越令人心灰的社會,創作就越見珍貴。一齣好電影,無論它是熱血的,還是要揭露人生無奈或人性醜惡的,應該都讓你看到未死的人心。哀莫大於心死,所以只要一日人心未死,一日就有希望。社會確是一台機器,但它卻是由不同生命組成的「有機」機器,既然是「有機」的,即使看來有多宿命,它總會在你預計不了的暗處冒出生機。所以我們努力不能只一味預視着結果,而是要為着當下那確實無誤的價值。
【願無盡】
撰文:黃修平
《狂舞派》金像獎新晉導演,拍電影、教電影、學電影,夢想、創意與時並進。
本欄逢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