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一個人 - 楊靜

失去一個人 - 楊靜

最後他說:你沒事吧,那我走了。
她當然有事,但這話只是一種說話,既有些許關切和勸慰,又是一種不那麼生硬的結束語。她只能盯着鞋帶,一點頭。背過身去,面前有一大束狗尾草一樣的植物,有一株的頂端垂了下來,她瞇着眼看那些棉絮一樣的東西搖搖墜墜,這樣就不用看他頭也不回的走開、轉過路角、不見,每一步都踩掉一點希望。
這條街離公司不遠,她努力控制臉部的肌肉,免得某個相識的人會發現幾點要墜下來的淚水。深吸口氣,拔起左腿向反方向走了第一步,快到家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差不多好了。人生又一次失去了一個人,這件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她拿出鑰匙鏈,無意識地把其中一個向門洞裏插──她甚至不再懊悔導致分手的又是一次不起眼的口角。他們仿佛為着什麼具體的事情動了真格,像辯論隊員一樣在腦中搜集論點和論據,間或停下來想想自己的小器,試着扮演寬容的那一方,同時又期待對方能夠感恩和歇火。但她隱約感到自己並不是為了眼下這件小事衝動,有很多委屈、怨氣、鄙夷和無奈夾雜在一起,不是通過哪一個詞、哪一句話,而是夾在這些詞語表情動作語氣纏繞而成的一種一晃而過的存在,從她的胸口精準的發射出去,向他站立的方向。還不等她意識到懊悔,同等份量的一團雜質又從他那打了過來。後來他們都累了,只能反覆自問自答──我不是為了和你爭這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可她其實不是很明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也不明白他,有那麼幾秒的真空狀態,她甚至想不起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有些爭執,相互理解、忍耐一下就過去了──有了婚姻的人常常這樣說。她終於找到了對的鑰匙打開房門,前幾天他送的水仙花還沒開敗,香氣依舊。也許吧,人都很難改變,無論為誰,尤其是她這樣執拗的,忍耐然後暫時忘卻;更難改變的是生活本身,讓她泄氣和鬱悶的東西都那麼瑣碎,埋伏在無關緊要的對話、官僚冗長的公文、他的又一個忽發奇想或是某一則八卦新聞之中。它們隱藏地既淺又深,她總是第一時間就追溯到它們,然後條件反射地一一否認。
穿衣鏡裏她的眼睛有些紅,看起來像某段時間流行過的眼妝。剛認識的時候他曾驚訝她是單身一人,她不假思索說,因為我脾氣不好,他笑。想起這些她忍不住小小地笑了一下,嘴角向下牽動。
夜晚又空了,她有意無意瞥着茶几上的手機。他此時是否也在無奈這沒有意義的一切呢,是否想找人聊聊這些沒意義,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那樣。也許會,也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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