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個早上。
用早上來形容好像有點奇怪,因為那天我明明身處於一個晚上。
好吧,還是別執着於白天或是夜晚這個字眼上,為了讓大家明白,我就以那時候我身處的空間來描述。
那個晚上,我到了灣仔稅務大樓的天台,去探另一位導演的班,那是一個動作電影的拍攝現場。因為之前我第一部電影是同一投資方的關係,加上我也想看一下動作電影的拍攝現場到底是如何操作,所以當晚我就跑到那個天台去。
到了現場沒多久,突然收到我姑姐從澳洲打來的長途電話,莫名其妙的跟我說美國發生了一宗交通意外,有一架飛機撞到大廈去。由於我姑姐在許多重要場合裏,說話都沒怎麼條理,所以我也不太驚訝,反而好奇幹嗎美國發生了一宗飛機意外,她也要打長途電話給我,我想不起有甚麼朋友正在紐約旅行喲。在她掛線不久後,我太太也致電給我,語帶哽咽的告訴我一個更清晰的景象──一架飛機撞到紐約世貿中心。
太太在紐約長大,在世貿中心附近的地鐵站,是離她那時候的家最近的地鐵站,她每天都是到那坐地鐵上學的。
影像成了時間烙印
那時候我和太太結婚還不到一星期,我們住在灣仔的一個舊唐樓單位,相距稅務大樓不遠,於是我馬上回家。回到家,看到太太窩在沙發裏,於是我上前跟她一起看電視直播,包括看到第二架飛機撞上另一幢大樓。一切來得太突然,電視還在重播着第二架飛機撞到大樓的爆炸影像時,沒多久大廈就倒塌了。那一夜,我和太太差不多通宵的看着電視。
我大部份的記憶都是靠影像去連結起來的,而911算是個深刻無比的印象。那時候我雖然是待在一個晚上,但記憶卻是白天,我甚至還記得我和太太窩在沙發上的姿勢,和那個晚上靠着電視螢幕的光線,照亮了整個客廳,那些都成了時間的烙印。
記得在2005年左右,我和太太去過一次紐約,也到了Ground Zero的撞擊位置,那時候還是個地洞,四周都是些南美和亞裔小販在兜售當天爆炸的照片和圖集。那是個教人難受的地方,太太不想靠得太近,所以那次我們待不到10分鐘就離開了。
水一直流向最深處
我一直好奇,以現今西方建築的速度,為甚麼911紀念館拖了這麼多年,還一直沒有完成。不可能是因為設計的關係,因為好的建築設計師全球皆是,一個這樣重要的地標,不可能找不到好的建築設計師參與。我認為美國人在等的,可能是一個答案。在他們心中,要直到拉登被殺,事件才算是一個正式的落幕。
十多年過去了,今年5月,我趁一些工作會議之便,決定和太太到紐約小住一段時間,碰巧世貿中心原址的911紀念館也在這時候開幕,但我不確定太太是否願意去參觀,於是我輕輕的向她提出,而她也願意去看一下,最後我們就在紀念館開幕的頭幾天前往參觀。
因為人太多的關係,所以參觀人數都被嚴格限制,除非你事先在酒店訂了票,否則去到現場排隊買票的話,一來門票數目不多,二來需時可能要超過一小時。我和太太早在酒店訂好了票,可是住在紐約、同行的姪女卻沒有,於是她只好在外面找個咖啡室等我們了。
在紀念館內,我不確定是北座還是南座的原址,有一個廣闊的噴泉。其實用噴泉這個字眼不大正確,因為這個偌大的空間,四周就像尼亞拉加大瀑布一樣,水都是往下瀉,流向中間一個深不見底的深坑。因為視線角度問題,我們看不到它到底有多深,只見水一直的往下流,就像刻在廣場水池旁邊的死難者名單一樣,一直流向最深深處。
進入旁邊的紀念館,發現保安比甘迺迪國際機場更為嚴格,手提行李都得經過X光機,人也需要經過360度旋轉X光檢測器,比水壺稍大的手提包都得寄存。紀念館的設計就像外面的水池一樣,從地面一直往下走,我們一步一步彷彿走進了當日世貿中心倒塌的位置一樣,不得不讚嘆其設計之精良。
龐大客機燒剩細碎
博物館內展示了遇襲過後收集回來的世貿中心的扭曲鋼筋,和後半段差不多被溶化的消防車。資料都投射在不同凹凸的殘骸碎片上,我看到一小截飛機客機座位的安全帶和安全扣時,不禁心寒,一架龐大的客機,許多無辜的乘客,最後只燒剩那小截的安全帶和細碎的飛機殘骸。
【我來了,是要叫人得過癮】
撰文:彭浩翔
祖籍番禺,生於觀塘。集作家、編劇、導演、製片人、演員及藝術家於一身之處女座。尚且幹活,只為供養其網購血拼及極限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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