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花友最邋遢,臭過屎格,餲過尿塔」,通俗、傳神,由新馬仔(祥哥)、鄧寄塵(塵叔)聯袂唱出,在五六十年代,早已通傳全城,人人爭唱,曲詞出自《兩儍遊天堂》,為「兩儍」系列的經典之作。我得識兩位前輩,亦有少少交往,不勝榮幸。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治事「無綫」,兼撰稿於報章,某日發妙想,欲寫有關廣播劇的文字,翁靈文伯伯自薦紹介我跟塵叔見面於九龍城「富榮華」酒樓。那時候,塵叔剛復出不久,拍了《追女仔》,甫見面,就說「家吓拍戲舒服得多,以前七日鮮,日日要趕戲。」塵叔要了香茶,啜一口,娓娓詳談。我向他討教廣播劇的要竅,他回答「嗰啲搵食啫,我最叻撰曲、講故事。」塵叔好本事,能一人扮八種嗓音,男女老幼外,還自動配音響:汽車聲、關門聲、走路聲……栩栩如生。他的廣播劇,別立風格,聽者風靡,陰噱、冷雋,言語之妙,諷刺之深,才具八斗之士,望塵嘆息,有別李我叔的倫理劇情。我年輕時常倚在「麗的呼聲」旁邊聽他的廣播劇,鬼馬詼諧,印象極深,還曾模仿塵叔講故事,由是得了分校演講比賽冠軍。塵叔不脫鬼馬本色道:「阿沈!今日呢餐茶塵叔唔買單啦!」好好好!沒問題。
我對塵叔跟祥哥合作的「兩儍」系列最有興趣,由五八年《兩儍遊天堂》開始到五九年《兩儍擒兇記》,以「兩儍」為戲匭的,只拍了四部,為什麼這樣少?塵叔嘆口氣「你去問祥哥罷喇!」弦外有音,追問下去,塵叔半斷半續地說:「拍第一部《兩儍遊天堂》,楊工良(導演)嚟搵我,要我同祥哥拍檔,我一聽,滿懷高興,祥哥係天皇巨星,居然相中細佬,實在太榮幸,當然一口應承。可是後來先知道──」塵叔頓住,我連忙挾了一顆燒賣放進塵叔碗裏,滿臉期盼,聽故事聽全套呀!雞髀打人牙骹軟,塵叔往下說:「祥哥拍戲,一向唔照本子辦事,鍾意臨場爆肚,對手接唔住,戲就無法拍落去,楊工良想起我夠鬼馬機伶,就叫我一試。唉!呢塊係豬頭骨嚟!阿沈!」說到這裏,塵叔一臉戚然。我身邊的朋友陳君問:「塵叔!你跟祥哥平日有無來往?」塵叔不語,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向下一鈎,一先一後,做了個走路手勢:「拍完戲,田雞過河,各撐各!」這話讓我跟陳君都愕住了,還以為塵叔跟祥哥是「friend過打band」的好朋友哪!不禁想起根叔(西瓜刨)七八年在麥花臣年宵市場對我說的一番話──「祥哥係大明星,我唔敢高攀!」
由是過了一段時候,我為《明周》寫訪問,主角就是祥哥。我特意跑到「永祥」大廈頂樓祥哥的家,地方寬敞,陳設普通,倒是臥房的那張大床猶如煙匟,格外顯眼。祥哥那時六十多,精神抖擻,兩眼炯炯有神,別看他瘦削,動作靈活如猿猴,為了證明寶刀未老,他向我展示由床上翻落地上,一個鯉魚打滾,又躍回床上的北派功夫,祥哥說:「我喺片場同武師格三星,無一個贏到我!」神情得意,氣焰懾人。我想起塵叔的話,繞個彎問他,祥哥哈哈笑:「我會係嗰種人咩?嗰陣我拍戲拍到暈頭轉向,邊有時間同人來往吖!」那趟談了兩個小時,其後,我報導了祥哥抽煙,祥嫂有點不悅,反而祥哥不以為忤,安慰我「咪放喺心上,嗰個年代嘅老倌、闊佬個個都抽,有乜大不了!」祥哥唱腔,獨步於時,幼從靚元亨、何世杞學藝,後又師事薛覺先,唱功紮實。他尤愛京劇,以萬劇之源來自京劇,隨名伶林樹森,研學關公戲,練成了獨樹一幟的「腦後音」。我提到《光緒皇夜祭珍妃》,祥哥一聽,豎起拇指:「細路!識貨噃!等祥哥唱幾句你聽吓,包你聽出耳油!」說畢,真的唱起「怨恨母后,幾番保奏都不能為我分憂,心抱恨,累妹你,不許我訂白頭……」如訴如泣,幽怨纏綿,此曲只應天上有,至今仍繞耳不去,此刻我由衷說與你知道:「祥哥呀!我耳油真的出了!」十年人事幾番新,塵叔、祥哥先後作古,我也鬢添霜,髮泛雪,由中年漸漸步入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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