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和蕭軍 - 林道群

蕭紅和蕭軍 - 林道群

前文〈蕭軍日記中的蕭紅〉刊出後,主編過《蕭紅全集》的蕭紅研究會副會長章海寧給我留言說,「《蕭軍日記》多處記述蕭紅,大多刻薄尖酸,毫無悔過之意。任何女性與這樣的男性在一起,注定都是一場悲劇。何況一個覺醒的女性呢。」
他這一段話改變了我的主意,打消在此敍述蕭紅三十一年痛苦一生的想法,雖然唸蕭紅《苦杯》組詩,看到她對蕭軍,從傷懷到心碎到絕望,她的悲哀令人慨嘆。但相信讀者更願意看到她倔強甚至說是昂揚的一面,我甚至一廂情願,許鞍華拍《黃金時代》正是看到這一點,着墨的也不會是痛苦,而是微弱然而倔強的蕭紅。寧願被殘酷的現實逼入角落,也不願妥協去獲取同情。
「黃金時代」的出處,據說是蕭紅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九日從東京寫給蕭軍的這封信:「均:你是還沒過過這樣的生活,和蛹一樣,自己被捲在繭裏去了。希望固然有,目的也固然有,但是都那麼遠和那麼大。人盡靠着遠的和大的來生活是不行的……窗上灑滿着白月的當兒,我願意關了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此刻。』」
蕭紅在東京時給蕭軍寫了很多信,但這封信可能是最長最重要的。她接着說:「於是我摸着桌布,回身摸着籐椅的邊沿,而後把手舉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確認定這是自己的手,而後再看到那單細的窗欞上去。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閒……」
寫信的一個月前,魯迅逝世了,震驚和悲慟過後,蕭紅好像隱隱找到了一種悲痛化出來的力量,但這並不是指她意識到自己文學創作的黃金時代,也許只是她因為她人在東京,獲得了片刻的平靜和安閒。
能在這樣的困厄無助中,自我重覓到這樣的一點慰藉。這是蕭紅的微小的堅強。
蕭紅為挽救愛情東渡日本,半年後回國前,蕭軍日記是這麼寫的:「昨晚吟有信來,語多哀怨,我即刻去信,要她回來。人生竟是這樣多的矛盾和懷疑啊!」蕭軍這裏所指的「懷疑」,相信是指當時傳言他和蕭紅的好友許粵華打得火熱。蕭紅具有天才作家的敏感和細膩,她的懷疑不是多疑。
話說回頭,我們能因此斷言蕭紅蕭軍生死與共的愛情注定是悲劇嗎?蕭軍是東北粗漢子,「愛便愛,不愛便丟開」,但一九三七年蕭軍日記也記下過這樣的談話:
許﹝粵華﹞和我談起吟的事情,她說:「吟看你很苦惱,怕你又犯原先那樣病,所以她也很苦惱!」
我說:「只有她是這世界上最愛我和瞭解我的人!我們過去的歷史太複雜了。獲得性是容易的,獲得愛情是艱難的。我寧可做個失敗的情人,佔有她的靈魂,卻不樂意做個勝利的丈夫……」
不太久,二蕭分手,蕭紅端木蕻良結婚,一九四一年,蕭紅來到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