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加拿大出席多倫多亞洲國際電影節,《狂舞派》參與的部份叫「香港勵影」,主題是「香港精神」,但放映過後的答問環節中,觀眾與我都說到「The City is Dying」,希望不會氣壞在場的主辦方香港經貿辦吧。
答問環節過後,一位女觀眾眼紅紅的走來,嗚咽着跟我說:「你知道嗎,在這裏(多倫多)很多年輕人根本不會像阿花一樣,給人嘲笑似大細槓;但他們也根本不會像阿花一樣去質問自己是誰。」
這位朋友是來加拿大工作的香港人,從事服務年輕人的工作,她說有太多感受要告訴我。
她所指的主要是隨着移民潮跟父母來到加國生活、成長的年輕人。他們在這裏富足安穩,沒受歧視,所以在家庭以外,不會受到額外的關注,因此也不會有人嘲笑他們,只會事事都跟他們說:「You are great!Well done!Perfect!」
這班年輕人,異常注重學業成績,其他同學考試拿七、八十分已經很滿足,他們卻拿八、 九十分,都要感到失望,甚至哭着自責做得不夠好。
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的父母來到加國後,在事業上都難以攀得很高,或許再加上一點作為移民的內疚感,都把希望重重的寄託在下一代,希望他們能成為精英。
但這種在學業和仕途上的爭勝心,又引領出怎樣的成長呢?曾經有一個活動,她問出席的幾十個年輕人對前途的計劃,竟沒有一個說他們揀的大學科目是因為自己喜歡,都只是按父母的意願,或是跟從親戚朋友所走過的路去揀。
說到興趣,他們當中好些人,可能在某範疇很專注,例如電子、電腦等等,但就是和社會斷絕了聯繫,和家人也溝通不了。
像日本的御宅族嗎?我問。
她說是,但「御宅族」至少也有這樣一個身份去名狀他們,但這群年輕移民後代的「問題」,卻因為表面上的富足安穩,再加上是少數族裔,根本不被看見。那甚至不是一個「問題」,他們又沒有吸毒、打劫、反社會。那只是一種狀態,一種令她無奈不已的虛無狀態。
面前的她仍是眼紅紅,不斷說「不知道為甚麼要跟我講這些……」她說她不會說故事,所以很想找些會說故事的人來聽她講。我說謝謝,並告訴她我面前的電影也正好有九七前面對移民潮的少年,她的話一定會對我有用。當然她自己仍是計劃會把她的所見所感以某些形式寫出來……
找到值得做的事
聽完她突如其來的感言,我想到幾個星期前,香港某大學學生會找我去為他們的成立日作演講嘉賓。我原本因事忙而推了,但同學竟send來一封信,提到他們這一代對於「追夢」的迷惑,希望我能至少給他們寫幾句話。我確是受到打動,於是自拍了一段片給他們播放,其中一節的大意是這樣的: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夢想,那沒有甚麼大不了,因為在現實中,不可能人人都是狂舞派,但幸運是你有這份自覺,那麼就請你看看你正活在其中的社會,你一定不會覺得它沒有問題吧,那麼你可能會找到一些值得你努力去做的事。
恕我暫時無情地不去理會我朋友描述的那彼邦的虛無,而回看我城的青春,去作一些比較。我城is Dying,但正如林海峰說,要「Die」都可以好「型」。 如我城正步向的死能激活更多生命,這是當下最好的香港精神。
【願無盡】
撰文:黃修平
《狂舞派》金像獎新晉導演,拍電影、教電影、學電影,夢想、創意與時並進。
本欄逢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