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呼呼；吸，呼呼。在海拔4,700米的斜坡上，我跟稀薄而乾燥的空氣跳華爾茲。吸，呼呼；吸，呼呼。不要想走了多遠，不要想還要再走多遠；專注呼吸，就如專注舞步，心境像冥想般，忽爾澄明。不行，要停一下，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喘定氣來，一抬頭，連綿的雪峯矗然現於眼前。在無雲的青空下，是那麼挺拔，那麼聖潔。十天行程、六十五公里徒步籌款，走過四姑娘山的山溝，丹巴藏寨的青粿田，風沙滾滾的馬路，我在亞丁雪山環繞的山徑上，找到存在，感到當下。
記者、攝影：王韋
我是糊裏糊塗地參加了這次「點滴是生命」行程的。幾個月前接到邀請，見到「稻城亞丁」四字，腦海馬上閃出十年沒見中學同學facebook漂亮的旅行照片，心裏立即決定要去。直到一次跟另一位去過的朋友聊起，他說：「都幾甘。有些路陡峭得連馬都不能走。」聽罷有點怯。出發前兩星期收到行程，見到在亞丁景區那兩天，海拔最高4,700米，難度「超強」；其他日子大多也在3,000米以上，認真地擔心起來。本人身形大隻但其實從不運動，去過海拔最高的地方，是尼泊爾公認最易行、只有3,210米的Poon Hill，而且不過是上一上隨即下來。起行前兩天，竟患了感冒──感冒者的高山反應可能更重，我開始幻想自己吸着氧氣、被抬下山的情景。出發前一天，竟還通宵寫稿，死了，這次死定了。
登上五色海 記着這當下
當然，最後還是活着出發活着回來。雖然一路上只有兩晚能一覺睡到天亮，感冒也一直好不了，回港後還變成鼻竇炎，但總算沒出大問題，好讓我能專注於旅程。第一個主要景點是四姑娘山：它位於四川西部小金縣和汶川縣之間，由四座相連的山峯組成，四座山由低至高依次是大姑娘山、二姑娘山、三姑娘山和四姑娘山（又稱么妹峯）；最高最美的，是海拔6,250米、繼貢嘎山後四川第二高的四姑娘山。有心有力者當然可以登上山峯，凡人如我則會選擇在景區內的雙橋溝、長坪溝和海子溝徒步。前兩者設有木棧道，並不難走；只是因為初到高海拔地區，在長坪溝上樓梯時會覺得頭痛和氣促。之後到海拔不足2,000米的丹巴甲居藏寨，大家都如履平地了。甲居藏寨曾被《中國國家地理》雜誌評為中國最美的鄉村之一，但也同時被中文版《Lonely Planet》說它是丹巴村寨裏最商業化的一個。平心而論，說它是全國最美好似過譽了，但我們在旅遊淡季來，並不覺得太商業，還是能在青粿田間，看見當地藏族居民憨厚的笑容，感受到鄉郊的寧謐。
寧謐溫婉的丹巴，跟壯闊寂默的亞丁，是兩個世界；亞丁的山，比起四姑娘山，又更雄偉懾人百倍。亞丁有三個主要山峯：北峯仙乃日，代表觀世音菩薩；南峯央邁勇，象徵文殊菩薩；東峯夏諾多吉，則是金剛手菩薩。三座山峯，在景區裏看，就像在你跟前，觸手可及。我們在亞丁的頭一天，在景區裏的洛絨牛場的棧道上徒步，頗為輕鬆；下午上珍珠海，在1.5公里的棧道上，由海拔3,900米處爬升到4,080米，開始能預視到明天去牛奶海有多難。棧道鋪得很好，但在高海拔不斷上坡近一小時，是有點吃力，要走得非常慢，且不時要停下來。翌日由海拔4,180米的洛絨牛場上4,600米的牛奶海，大家安靜得像上戰場的士兵。前半程還好，可是路在一處有山澗流過的岩壁變得非常陡峭，工作人員要拉起繩索給我們當扶手；最斜的一段，我真的走幾步便要停下來急喘，像閉氣潛水完衝上水面那樣貪婪地呼吸。好在這段陡坡並不長，之後便是平路，盡頭正是碧藍的牛奶海：據說牛奶海，是因為湖邊沙灘呈奶白色，因而得名。我們在湖前吃預先帶來的神奇自熱飯盒，覺得無比幸福。吃罷心雄，竟膽粗粗跟一些矯健的團友繼續上到4,700米高的五色海，那裏空氣好像更清澈明淨，周圍的山峯像在高清屏幕上呈現。我這等孱人能爬上這麼高，被這種種風景環抱，我告訴自己，不要忘記這個當下。
葛林林：幫人是福氣
目睹壯麗，試煉體能，是很好沒錯；但跟所有旅程一樣，最終留在記憶裏的，是人，像隨行的工作人員之一葛林林。今年二十八歲、本身來自遼寧的林林，是家中獨子，畢業於內地頗有名氣的蘭州大學化學系，因為大學四年級時，幫「點滴」做義工驗收水窖，畢業後便加入風馬牛不相及的志願機構，經常要到位處貧苦山區考察，日曬雨淋、在條件惡劣的村落短住不消說；遇上地震等天災又要第一時間到災區救災，近年青海玉樹、四川雅安、雲南彝良地震，他都有到場。二○一○年八月甘肅舟曲發生泥石流，甚至要幫忙挖屍體。「人在那個時候，是不會害怕的：距離屍體一米深左右，就會聞到腐爛的味道……當活着的人找到親人的遺體，那種哭聲，我現在還記得。」我開始明白林林稚氣的臉上，那兩道過早出現的魚尾紋，是怎樣得來的。但他犧牲的又何止是皮膚：明明是天子門生，可以打份工舒舒服服的掙錢，他卻要做沒甚麼「錢途」的慈善事業。「我有個朋友，本來差點也做我這行，但後來他選擇繼續升學，說他將來要做捐錢的人。我本來也覺得捐錢的人都很高高在上，但我做了這行幾年後，發現能身體力行去幫人，是一種福氣，不是人人有機會這樣做。」
棠哥：大家都很有心
不止林林，所有參加這次步行籌款的人，其實都享受「自討苦吃」。現年「66.6歲」但非常風趣兼有魄力、人稱「棠哥」的劉耀棠，是典型實幹的企業家，理工紡織系畢業後，由見習生做起，一步一步做到擁有一家巿值百多億的紡織公司。他現在是公司的非執行董事，近這十年已不參與日常運作，許多時候都在旅行：去非洲看動物、到巴西參加嘉年華、周圍飛打高爾夫球、找外地最好的餐廳吃飯、坐靚郵輪；光是去年便去了十二次旅行。近年他有個新興趣：參加「有挑戰性、有難度、有目標、有籌款、multi-purpose」的旅程，一口氣去了四個。「二○一二年我舊秘書叫我贊助她跟『點滴』去西藏，我一看行程，發現幾吸引，由林芝走到拉薩。我之前又沒聽說過『點滴』，便親身上去他們辦公室了解，發現又幾好。後來我不只贊助，自己也參與，還拉幾個人一起去。去年又有兩次單車籌款，北海道500公里，沖繩300公里，我拿拿聲報了名。」第一次到西藏步行，他便籌得十多萬。「朋友有的博我唔得啦，有的見我咁都參加，便捐多點。所以完成後我很有成功感，自己又enjoy旅程，是個終身的記憶，對贊助人也有交代。」除了挑戰自我，認識新朋友也是收穫。他這時又發揮搞鬼本色：「跟這班團友玩，完全沒代溝。我在這裏年紀算最大，但從來無人叫我uncle。」更重要的是，他們跟其他鴨仔團不同，「很齊心，很互相幫忙，有東西吃會馬上分享，有人扭到腳枴杖即到。這裏的人，真的很有心。」
鄭麗兒：沒甚麼可難倒我
如棠哥所說，有心人大有人在。有心得教我自慚形穢的，是鄭麗兒（Ellen）。Ellen跟我同車，坐林林旁邊，徒步時又經常跟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吃午飯，我一直以為她是點滴的職員；直到我問同行的營運總監李秀芬（Debbie），團友當中有沒有「有故事」的受訪者，「好像是有cancer但都來行之類」，她竟答：「有，你認識Ellen嗎？她跟我們去過好多次步行籌款。去年患了乳癌，但今年也堅持來。」我一方面因為有受訪對象而舒了口氣，但同時更覺得羞愧──沒想過會「開口中」，而我的隨口亂噏，好像把Ellen這活生生的人貶損成肥皂劇裏角色。我不奢望有人會把自己生病的經歷，告訴一個陌生的記者，將自己置於非常vulnerable的位置；然而Ellen卻肯坦然分享她的故事：「我希望跟我經歷相似的朋友，也能得到鼓勵。」
癌魔突襲 治療後再上路
已移民美國多年的Ellen，因為看了「點滴」的籌款節目，捐了一個水窖，從此與她結緣；二○一○年「點滴」開始辦步行籌款活動。「第一次走四川海螺溝和木格錯，下大雪，我們走到雙腿都腫了。但那次我們參觀了汶川地震遺孤的小學，當次步行籌到的善款就是捐給這學校，真的很感動，之後便每年都回來參加。」去年Ellen準備參加九月新疆的步行，團費也一早交了，卻在六月驗到有乳癌。「醫生本來建議我局部切除腫瘤，但我不想之後做電療，便切除一邊整個乳房；再進一步化驗，發現腫瘤比本來估計的大，要做化療。我母親有淋巴癌，知道化療、電療對身體傷害很大，跟家人商量後，決定不做化療，採用自然療法。」自此戒掉所有肉類，吃有機素食；這次步行籌款，她也堅持。「好在工作人員和團友都疼我，幫我揹背包、帶電飯煲和食物。」
不只吃要注意，Ellen九月才做完手術，傷口至今仍會痛，但還是決定四月參加這次行程。「我自己有個囝囝，他今年二十歲，我好想給他看到我是很tough的……」Ellen說起兒子，簌然淚下。「我沒想過自己這次能完成行程，Debbie都有提醒我未必上到牛奶海，我很想積極點，希望身邊的人見到我那麼堅強會安心。」上牛奶海時，喘氣喘得很辛苦，考慮放棄，「但我想，都走到這步，為甚麼不走完它？我能行得到的話，沒有甚麼可以難倒我。」完成這次旅程，Ellen欣喜不已。「最重要是現在，積極點、樂觀點，做想做的事；有的事控制不來，就別想太多。即使那天來到，其實也沒甚麼。」回港後，Ellen寫了封很長的email給我，再三多謝「點滴」的所有朋友，並引用了兩句詩：「花開花落不由己，緣生緣滅自有時。」有的花凋零時，翩翩飛揚，着地前仍跳着輕舞；有的花就這樣慘然直墮。謝謝Ellen，我知道我要哪一種了。
川藏之旅行程
Day 1
香港→成都→理縣（車程3小時）
Day 2
理縣→四姑娘山雙橋溝（步行4公里）
Day 3
四姑娘山長坪溝、海子溝（步行12公里，騎馬3公里）
Day 4
四姑娘山→太平橋小學訪問→丹巴甲居藏寨（步行 7公里）
Day 5
丹巴→八美鎮→塔公鎮→新都橋→貢嘎山看台（步行11公里）
Day 6
新都橋→稻城亞丁（車程10小時）
Day 7
亞丁景區：洛絨牛場、沖古寺、珍珠海（步行11公里）
Day 8
亞丁景區：洛絨牛場、牛奶海、五色海 （步行12公里）→稻城
Day 9
稻城→邦普寺→佛塔→青楊林（步行8公里）
Day 10
稻城→成都→香港
步步為善
主力在內地建設水設施的志願組織「點滴是生命」，每年均舉行步行及單車活動；繼四川步行後，將在6月舉辦瑞士（500/800公里，8/11天）、11月於東京（300公里，7天）有單車行，另外在11月於不丹舉行60公里（8天）步行籌款；其中瑞士及不丹行程已接受報名。瑞士單車行程費用$24,500/$28,500，不丹費用$21,500；每個行程均設最低籌款額$6,500。查詢：2735 8377，網頁： http://www.adropoflife.org
Travel Memo 中國
證件
：
有效回鄉卡，查詢：中國旅行社，電話：2998 7888
機票
：
港龍航空來往香港及成都，票價$2,190起
旅行團
：
「東瀛遊」稻城．亞丁、新都橋、丹巴、四姑娘山9天團，團費$15,589起，查詢：電話：3692 0888，網頁： http://www.egltours.com
匯率
：
10港幣約兌8人民幣（文中價錢已折算成港幣）
鳴謝
：
點滴是生命、東瀛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