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明媚春光裏才放下手頭這部莊嚴先生的文集《山堂清話》,便有了靜極思動的念頭。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古人的四時佳興誠然有趣;今人雖詩興不作,如能尋到些許被工業時代逼迫成殘山剩水的地界便堪謂幸事。
莊嚴莊慕陵先生如今是陌生的老輩人物了。借董橋先生的文字簡括:「一九二四年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進清宮善後委員會做清點故宮文物的工作,四十年代末帶家眷從大陸護送故宮古器物到台灣,在台中任故宮古物館館長,外雙溪故宮博物院落成改任博物院副院長,一九六九年離休。慕陵先生一生一襲長衫徜徉在古今書畫的歷史長河中忘卻名利忘卻榮辱,跟他的瘦金體書法一樣散發着文化貴族的泱泱清氣。」
莊先生在《山堂清話》裏時時回顧抗戰時國寶南遷的往事,不過先生總是把裝箱啟程前的事蹟敘說細緻,而對押運護送的艱難苦辛卻一筆略過,諸如在貴州安順,四川峨眉,陪都重慶的處處輾轉,都視若平常。所幸莊先生的後人莊靈寫過一篇文章深切懷念:
「八十箱文物在四川的第一個落腳處,也就是『巴縣辦事處』的所在地,是川南巴縣一品場的石油溝──我國最早開採石油的舊址,只有一條專供卡車輸運天然氣的碎石公路可以通到外面。那裏地處偏僻山坳,兩邊是長滿竹樹的崖坡,谷底有一條山溪,水聲潺潺,後來父親將石油溝取了一個饒富詩意的名字──飛仙岩。」
這地方正是我今日想要尋訪的所在。和友人驅車進入一品場石油溝,地貌果然和莊靈所寫近似。問路邊當地居民飛仙岩在何處,一老者指着路左山崖:這一帶就叫飛仙岩,上面有蠻子洞,有舊廟子。所謂蠻子洞,巴蜀一帶稱人力開鑿的山洞,戰亂時避險之用。
沿石子山路彎曲向上,田壟間時有農人耕作。山頂有陳舊院落一座,兩位老者正閑立院中,趕忙上前請教,老人一笑,手臂往前一揮:前面二百來米就是那山洞,只是年久路荒,山洞也坍塌大半了。不過他們也並不清楚當年故宮藏寶的舊事。老人頭前引路,我們緊步相隨。果然雜草塞途,密草中隱隱可見塌毀大半的石板路,老人在前揮刀不停,伐木取道。看似短短一段路我們高低不平走了半個小時,正氣喘吁吁時,老人將刀一指:那不是麼?
果然,灌木林中透出一個黑乎乎洞口,難道這便是當年故宮文物的藏身處?可讀莊靈的文章,並沒有說是在山洞裏。走近一看,崖上還有石刻:同心寨。像極了綠林好漢嘯聚山林之地,旁邊落款是「 同治元年六月上浣建」,同治元年是西元一八六二年,上浣是每月的初一至初十,那麼,這也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舊物了。進到洞內,雖說山石坍塌嚴重,然而還有幾十平方米的面積,倒真有些適合作藏寶用。只是輾轉至今,再看不出一絲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