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孚先生走了,病纏經年,軀體遭殘,這是最終的解脫。跟羅孚的緣份僅有兩趟,一是十多年前,克亮自澳洲歸,約聚灣仔「翠湖」酒家,四人飯局,克亮、莫一點、羅孚和我。可羅孚有事,派了兒媳周蜜蜜來,原因是美國朋友臨時來訪,不能赴約,於是緣慳一面。第二趟,是一○年吧!方寬烈詩人邀我到北角城市花園的酒家午茗,羅孚赫然在座,八十九高齡,腿欠健,耳不靈,一臉清癯。詩人作介,羅孚淺淺笑:「沈先生!我看過你的文章,不錯!」客套客套,那時我還不曾投稿「蘋果樹下」,羅孚看的,當是昔日我的渣滓蕪文。那天談了些什麼?記憶斷片,大概是環繞梁羽生先生的作品與事蹟。方詩人愛讀梁羽生的詩詞,滔滔不絕,訴說心得。羅孚光聽,我更插不了口。一頓茶喝了一個多小時,羅孚由菲傭扶着走了,臨行與我握手「有空再聚!」那也是客套話,香港人說「拜拜」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嗣後再沒見,只在「蘋果樹下」看到他的文章。
羅孚的文章,看得不多,早年在《新晚報》讀「島居雜文」,印象並不深。我對羅孚有興趣,主要出自兩樁事。一是人人都說着的「沒羅孚就沒金梁(金庸、梁羽生)」,五十多年來,此話鬧得沸沸騰騰,人人爭傳。對這事,我一直存疑,記得有人說過提議找金梁寫新派武俠小說的,並非羅孚,實是另有其人。也有人直說是金堯如先生!說話傳到我耳中,豁然醒悟,要探究竟,何不問金先生的女兒金虹女士!打電話給金虹,爽朗直率的聲音飄進耳鼓──「我爸爸跟羅孚是好朋友好同事,我爸爸負責管理香港的左派報紙(大公、文匯、新晚),羅孚是《新晚報》的老總,他們定期開會。一九五四年一月,港澳出現了一場比武,太極掌門吳公儀迎戰白鶴派第二代掌門陳克夫,在澳門『新花園』泳池搭擂台比武,雙方打成平手,引起了萬人爭議,氣勢甚盛,在會議上,我爸爸靈機一觸說:『吳陳比武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我看正好是武俠小說抬頭的契機,羅孚!你的編輯部裏有幾枝健筆,不妨請他們寫!』羅孚應命而去,找着了梁羽生。同年一月二十日《龍虎鬥京華》連載於《新晚報》,開創了新派武俠小說,翌年又有了金庸的《書劍恩仇錄》。」因此,羅孚只能說是一個執行者,實非發起人。
二是「間諜」事件,八二年羅孚奉召回京,遭軟禁至九三年方回香港。羅孚一直「浮雲時事改,孤月此心明」,噤若寒蟬。於是謠諑紛起,不少人說羅孚確有把會議記錄洩漏給「美新處」。金虹為羅孚辯誣「先父及其子都多次追問過他,先父也問過廖公及安全部門的負責人,對朋友他是有情有義。羅一字不洩,看樣子是有默契。所以做統戰,互相交換一下非機密信息,相信這是有的,而且是允許的。如果說收錢作間諜,絕無此事。吳秀聖(羅太)當年把他家的資產和存摺都給先父看過,先父有把握才給他到處申訴。」金堯如先生那時是香港少數能直達中央的人,他的說話真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