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徹大悟的老子說:「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這是說到一切煩惱的根源了!老子提出了這樣一個務虛的哲學命題:沒有身體就沒有禍患,這和務實的毛澤東思想正好針鋒相對,毛澤東的名言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對革命者而言,盡管有一個宗教般的烏托邦終極目標在,但是如果沒有身體──就像沒有槍杆子一樣──一切恐怕都是虛無,而老子看似逍遙道外,其實以柔克剛,他看到的是相反的圖景:虛無(或者說無),恰是達成世界大同的最佳手段,那手段,絕不應該是暴力。
在「無身論」的基礎上,老子進一步提出他「治大國若烹小鮮」的身體政治理念:「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王弼注:「不以寵辱榮患損易其身,然後乃可以天下付之也。」算一種解釋,但從上下文邏輯來判斷,老子的原意應該是:把身體作為禍患一樣的看待天下/政權,就可以把天下/政權托付給他。
得天下者,有幾個能居安思危,把掌握政權不看做自己尋歡作樂搜刮民脂民膏的合法性手段,而視作燙手山芋,一把懸在頭上達摩克利斯之劍,從而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地做好執政的每一步工作呢?
身體,是一切罪惡的秘密。
因為每個官員也是人,是人就有身體,有身體就有欲望,不論是性的欲望、權力的欲望、對金錢的欲望還是對長生不老的欲望,都可能讓世界淪陷於古羅馬卡里古拉大帝時的欲望之亂世之中。
於是,身體的宗教橫空出世了。以法國科爾馬恩特林登博物館藏一幅名為《受難》(The Crucifixion, 1410-1415)的油畫為例,畫家為我們描繪的是那殘酷又熟悉的場景:在高高的十字架上,耶穌基督頭戴荊冠,雙手雙腳被鉚釘刺穿,鮮血順着前額、手臂和十字架緩緩流淌,右肋遭受士兵鐵矛的致命一擊。
他死了。或者考慮到他之後的復活,我們可以說,那欲望的載體──肉身──死了。
無數的人畫過了相似的場景,似乎只不過為了強調一種神聖的蛻變:從被逐出伊甸園被蘋果和蛇誘惑的污穢身體,變為道成肉身的救贖載體:「從肋部傷口流出的血水使這處傷口變成了聖寵之門戶,即承蒙洗禮聖事和聖體聖禮的恩寵:猶如噴泉的洗禮水和作為食糧的聖體聖血。」
基督教和其他所有宗教一樣,都在控制和壓抑我們的身體和欲望,一些道德訓誡,以聖經的方式流傳下來,不僅在儀式化的宗教場所,在日常生活中,葡萄酒(象徵基督之血)和麵包(象徵基督之肉)也已經在規範我們的身體和言行,不可越雷池一步。
可是,情欲以我們不可阻擋的力量試圖沖破身體的束縛。
生老病死,一生的煩惱,何嘗脫得了關係?也許,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救贖,為了我們罪惡的身體,求得來生的幸福。
作者:莫文